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点未散的暑气，吹得巷口老梧桐枝叶簌簌作响。
几片早衰的叶子打着旋，落在林昀羽新公寓的窗台上。
她蹲在一地狼藉的纸箱中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牛皮纸封面没有署名，只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梧桐树。
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停顿了两秒，一阵没来由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视野边缘仿佛有模糊的碎影闪过。
她扶住额头，轻轻晃了晃，将这点异样归结于连日搬家的疲惫。
“昀羽，收拾得差不多了吗？
需不需要搭把手？”
楼下传来邻居张姨洪亮的嗓音。
林昀羽探身出窗，脸上绽开一个笑：“不用啦张姨，就快收尾了，谢谢您！”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天然的轻快，与那张略显清冷的脸庞有些反差。
眉骨偏高，眼尾微挑，不笑时总像神游天外，可一旦开口，细碎的话语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方才整理时，她还对着窗台下蜷缩的流浪猫认真叮嘱：“这盆薄荷你可别乱碰，会辣舌头的。”
忙到傍晚，林昀羽抱着一大袋垃圾出门。
刚走到巷口，便瞧见梧桐树下倚着一个人影。
是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生，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利落干净的下颌线。
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冷白的指尖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扎眼。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林昀羽撞个正着。
那眼神极快地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某种刻意的回避意味不言而喻。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林昀羽侧了侧身，抱着硕大的垃圾袋试图从旁边挤过去，却没留神脚下的台阶，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带着夜风的微凉。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
“谢谢。”
她站稳身子，低声道谢，目光掠过他己收回的手。
男生没应声，只是沉默地朝旁边让开一步。
林昀羽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也住这附近吗？
我叫林昀羽，昨天刚搬来的。”
巷子里静了片刻，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回答，嗓音像是浸过深秋的泉水，带着疏离的凉意。
“许疏白。”
名字吐出，他便转身走向巷子深处，黑色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林昀羽望着那背影，抬手挠了挠耳根——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难接近。
夜晚彻底降临。
林昀羽在整理书架时，又翻出了那本笔记本。
她随手打开，一页泛黄的纸上有几行娟秀的字迹：”十月三日，晴。
今天和砚知、舒雅又去了梧桐巷。
他说，这里的秋天是全城最好看的。
““砚知”……“舒雅”。
这两个名字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一圈模糊而动荡的涟漪。
她盯着那墨迹，试图从空白的记忆里打捞起什么，首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兀响起，才猛地回神。
电话那头是母亲，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小心翼翼：“昀羽，新环境还习惯吗？
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跟妈妈说。”
“都挺好的，邻居挺热情。”
林昀羽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轻松，“今天还认识了一个叫许疏白的邻居，就是话少了点。”
她绝口不提笔记本和那阵眩晕。
高中时那场车祸带走了一部分记忆，父母对此讳莫如深，她也不愿他们再多担一分心。
挂了电话，她靠在窗边。
月光透过梧桐枝叶的缝隙，在青石板上筛下细碎的光斑。
许疏白那个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的目光，此刻清晰地浮现眼前——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像是对陌生人的疏离，倒更像是一种……被刻意压制的熟练与沉重。
这感觉莫名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她转身回到客厅，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
砚知“、”舒雅“、”梧桐巷的秋天“……这些词句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反复叩击着一扇紧闭的门。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徒劳地强行回忆，便将笔记本塞回了书架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扰人的异样也一并封存。
这个夜晚，林昀羽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耳边总有沙沙的声响，像是风吹梧桐，又像是书页被快速翻动，其间隐约夹杂着少年清朗却模糊的笑语声，她努力想听清，却只觉得那声音遥远得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翌日清晨，她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的。
推开窗，潮湿清冷的空气涌入，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她想起昨天买的面包己经吃完，便撑了把伞，打算去巷子口的早点铺子。
雨幕中的梧桐巷显得格外幽深静谧。
刚走到巷子中段，她便瞧见前方不远处，许疏白正蹲在墙边，那只她昨天才打过照面的流浪猫此刻正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猫罐头，动作熟练地放在干燥的屋檐下。
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梢滴落，侧脸线条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这一幕，莫名地……协调。
林昀羽脚步顿了顿，正犹豫着是该默默走开，还是该上前打个招呼，许疏白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隔绝了周遭的杂音，在这片被雨帘包裹的狭小空间里，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来不及收起的温和，有被她撞见的细微尴尬，更深处的，则是一种她无法读懂的、沉静的审视。
林昀羽心头那点关于“熟悉感”的疑窦，在这一刻，悄然落地生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