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沉寂了太久的冻土,被一根根尖锐的冰锥反复穿刺,痛楚便是那唤醒亡魂的号角。
龙绍炎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布满裂纹的房梁,如同一张被岁月侵蚀的、破碎的蛛网。
浓郁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钻入鼻腔。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骨骼。
他死寂的魂脉之中,竟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正在缓缓流淌。
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所过之处,断裂的骨骼竟传来一阵阵麻痒,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蚂蚁,正在用死亡的丝线,将他的残破,重新缝合。
更奇异的是他的左眼。
当他试图集中精神时,左眼传来一阵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入的剧痛!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崩解,化为亿万道尖啸着、充满了恶意的信息洪流,野蛮地、不顾一切地,冲入他那脆弱的脑海!
他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被这股信息的洪流撑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苦涩的胆汁。
一个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为首的护卫队长龙忠,带着惊喜与关切的声音传来:“二少主,您醒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面色凝重的族中医师。
“我……昏迷了多久?”
龙绍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整整一天一夜。”
龙忠的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敬佩,“您的伤势极重,胸骨断了三根,内腑也多有破损。
若非您体内有一股奇特的生机护住了心脉,恐怕……”龙绍炎问:“夔叔公……他怎么样了?”
听到“夔叔公”三个字,龙忠和几位医师的脸上,同时流露出最深的敬畏。
龙忠压低了声音:“叔公他老人家无碍。
只是那道威压之后,祠堂那边的气息又归于沉寂了。
我们不敢打扰。”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与不甘,“二少主,属下无能!
申羽杰那厮带来了天胄家的‘影卫’,才让他钻了空子……不怪你们。”
龙绍炎打断了他。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龙忠连忙上前搀扶。
“大哥呢?
月儿怎么样了?”
“大少主还在疗伤,小姐的情况……还是老样子。”
龙忠的声音沉了下去,“不过您放心,经此一事,夔叔公的威慑犹在,想必短时间内,没人再敢上门放肆了。”
龙绍炎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龙忠那张写满期盼的脸上移开,落在了窗外那棵早己枯死的、挂着一片残雪的槐树上。
他只有三个月。
他必须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送走了医师和护卫,龙绍炎不顾身体的剧痛,强撑着来到了那座早己破败不堪的藏书阁。
这里是一座知识的坟墓。
烧焦的梁柱如巨兽的肋骨,无力地支撑着破碎的天空。
曾经浩如烟海的卷宗典籍,都化作了堆积在角落的、厚厚的灰烬与焦炭。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被焚烧后特有的气息,与木料腐朽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如同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巨大的骸骨,在无声地哭泣。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掘墓人,用那双早己被火焰灼烧过的手,在历史的灰烬中,反复地刨寻。
灰尘呛得他不停咳嗽,纸张的锋利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指,他却恍若未觉,只是贪婪地、绝望地,试图从那些早己死去的文字中,找到一丝生还的可能。
他的左眼,在这时成了他唯一的工具。
那些被熏黑的、字迹模糊的段落,在他眼中,仿佛能透过滤镜般,变得清晰起来。
终于,在一个深夜,当他翻开一本几乎被烧成焦炭的、名为《龙骨再生录》的上古丹经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一面被重锤敲响的、沉寂了三年的战鼓!
在那残破的书页上,他看到了一个丹方——九转还魂丹。
逆天之能,重塑魂脉!
巨大的狂喜攫住了他的心,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压抑了三年的所有绝望与不甘,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但当他继续看下去时,一颗心又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
那些天材地宝,以他如今的状况,休说集齐,连其中最普通的一味辅药都买不起。
他不甘心地一页页向后翻阅。
在丹经的最后,他看到了一行用朱砂写下的小字批注,字迹清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若取其核心主药‘炽血草’,辅以‘龙涎果’、‘冰心莲’,可炼制简化版的‘三阳融血丹’,虽无重塑魂脉之神效,却可修复魂脉之损……”三阳融血丹!
他看着那五个字,呼吸,猛地一滞。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那张早己被他体温浸透的、脆弱的残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要将这五个字,连同那份脆弱的希望,一同捏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是一张通往一个更危险、更残酷的赌局的……入场券。
第二天一早,龙绍炎怀揣着这最后的、脆弱的希望,走遍了天魂城大大小小上百家药铺和坊市。
“炽血草?
没听过。”
“小哥,你说的怕不是‘赤血草’吧?
那东西不值钱。”
一次次的询问,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嘲笑与白眼。
从清晨到日暮,他几乎磨破了脚底,那颗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又被现实的冰水,一点点地浇得冰冷。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龙绍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了城南最偏僻、最古老的一条小巷。
这里,只剩下一家名为“百草堂”的、门面小得可怜的药铺还在亮着灯。
他走了进去。
店铺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药师正在昏黄的灯下打着瞌睡。
“老先生,请问,您听过‘炽血草’吗?”
龙绍炎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老药师抬起昏花的睡眼,打量了他一下,慢悠悠地说道:“炽血草……很久远的名字了。
据说此草至阳至刚,生于极热之地的地脉火眼之中,早己在大陆上绝迹数百年了。”
绝迹了……这三个字,像三柄重锤,狠狠地敲在龙绍炎的心上,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看着少年那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中熄灭的光,老药师似乎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沉吟了片刻,颤巍巍地从柜台最深处,翻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匣。
“这是我师祖早年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带回的。
据说,是一张指向‘猎魂森林’深处的残图。
他老人家曾怀疑,若这世上还有一株炽血草,那便只可能在图上所指的那个地方了。”
老药师叹了口气,“不过,那地方凶险万分,连魂王强者都不敢轻易涉足。
少年人,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希望,赌上自己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值得吗?”
龙绍炎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张泛黄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兽皮残图,眼中重新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回答。
他解下腰间那枚代表着龙宗身份的、也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郑重地放在了柜台上。
他的行动,本身就是答案。
“多谢老先生。”
他拿起那张地图,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而坚定。
回到府邸,龙绍炎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来到妹妹的床前,深深地看了她许久,然后将那张救命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他找到了正在指挥护卫巡逻的龙忠。
“忠叔,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二少主,不可!”
龙忠大惊失色,“您伤势未愈……”龙绍炎没有解释,捡起地上护卫换下的一柄断裂的制式长枪。
他闭上眼睛,将那丝微弱的魂力,如同最纤细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断口。
第一次尝试,魂力因不稳而逸散,他闷哼一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第二次,他强忍着经脉的刺痛,终于捕捉到了那两条断裂的能量纹理。
他没有去强行焊接,而是用自己的魂力作为‘桥梁’,以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将那两条本己死去的纹理,重新‘唤醒’、‘缝合’!
“嗡——”一声轻微的嗡鸣响起时,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那柄断枪,竟在龙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这……”龙忠被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忠叔,相信我。”
龙绍炎收回手指,声音里透着虚弱,“照顾好月儿,等我回来。”
说罢,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将一把生锈的短剑插入腰间,背上一个简陋的行囊,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中,独自一人,走出了龙府的大门。
前路,是危机西伏的猎魂森林,是三个月后不死不休的生死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