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邪醒了。
意识还没完全清晰,一股浓烈的气味先冲进了鼻腔。
线香的烟火气、蜡烛的油蜡味,底下还压着一股子淡淡的、甜腻的尸臭。
身下又硬又冰,硌得骨头生疼。
她慢慢睁开眼,视线晃了晃才定住。
头顶是漏风的瓦,月光从几个窟窿里惨淡地漏下来。
身子骨有些僵硬和虚弱,只好先转了转头。
转向左侧,一张青灰色的脸,离她不到一尺远。
双目紧闭,嘴唇泛着紫。
是个穿着粗布短褂的男尸。
目光平静地掠过他,看向更左边。
同样姿势躺着的,还有好几具尸首,有老有少,整整齐齐。
她顿了顿,又将头转向右侧。
同样是一具尸首,再往右,还有几个。
她慢悠悠把头转回来,望着蛛网密布的屋顶。
搞什么?
自己正和这些尸体排在一起,躺在这冰冷的地上。
她试着用手肘撑地,慢慢坐起身。
低头一看,一双瘦小、布满细痕的手,一身破烂的粗布衣。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关键部位,女的,触感陌生,皮肤细腻,就是冰冷冷的。
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死了。
死在鬼哭渊,死得透透的。
可现在……怎么回事?
怎么又活了?
这身体是谁的?
她低头瞅着这双别人的手,瘦得跟鸡爪子似的,心里头难得地咯噔一下。
这事儿,可真他娘的邪门。
她下意识往身上摸了一把,在腰侧摸到个玩意儿。
扯下来一看,是张粗糙的黄纸符,撕烂了,只剩半拉。
上面的符文,是用某种暗褐色、早就干透了的液体画的。
不是朱砂,是血。
还不是黑狗血,是带着股锈味儿的人血。
画法诡异扭曲,透着一股子蛮横的邪气。
她心下一动,扯开胸前破旧的衣襟。
心口处,一个复杂的暗红色印记尚未完全消退,图案狰狞,仿佛烙上去一般。
逆转阴阳招魂大法。
她认了出来。
一种强行从幽冥召回游离魂魄,打入特定肉身的禁忌之术。
但这术法凶险至极,条件苛刻:需找到与所招之魂生辰完全一致的肉身作为“壳子”、且距离其死后的时间要恰好十二年。
施术的人还得赔上自己的一缕魂魄当引子,代价大得吓人。
疯了吧?
搞什么鬼?
叫我回来做什么?
哪个***干的缺德事?!
她立刻凝神,试图探查这少女死前后的记忆。
只看到零星碎片:被追打……不对,好像是被追杀……追杀她的人看不清,她一首在逃,掉落山崖,侥幸没死后成了个小乞丐,风餐露宿的,某一日死得无声无息。
可关于她如何被选为容器、法术如何施展的关键记忆,却是一片空白,被抹得干干净净。
她心里头念头转得飞快。
懂这种法术的,肯定是修真界的人,跑不了。
可修真界那帮人……她扯了扯嘴角,当年为了弄死她,什么招数没使过?
好不容易把她摁死在鬼哭渊底下,按理说该放鞭炮庆祝才对。
把她这玩意儿从阴沟里刨出来,图啥?
这“逆转阴阳招魂大法”,邪门得很,也生僻得很。
早几百年前就该绝迹了,她也是当年在一本快烂成渣的古籍残篇上瞄过几眼,自己都没把握能成功。
谁这么大本事,不光学会了,还真敢用?
再说了,施这术法代价不小。
得赔上自己的一缕魂魄当引子,损根基折阳寿的吃亏事儿。
修真界那帮老狐狸,个个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无利不起早。
花这么大本钱,把她这个“祸害”捞回来,能安什么好心?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不像救命,倒像……又把她塞进了另一个坑里。
想不通。
她暂时压下疑虑,抬眼打量西周。
是间荒废得不成样子的破庙。
墙皮剥落,神像也蒙着厚厚的灰。
可偏偏,那破败的供台上,却点着几根崭新的白蜡烛,火苗幽幽地烧着,映着底下摆得整整齐齐的三牲酒礼。
白蜡烛……苏若邪眯了眯眼。
这可不是祭神用的红烛。
祭神用红,喜庆;祭鬼用白,奠魂。
这架势,不像是拜神,倒像是……在祭奠什么,或者,在招引什么。
谁会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庙里,摆上这么齐全的祭品?
还用的是祭鬼的规矩?
她正琢磨着这诡异的祭品是祭神还是祭鬼,肚子里突然毫不客气地“咕噜”一声闷响。
声音在死寂的破庙里格外刺耳,震得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饿。
不是那种可以忽略的、隐隐的不适,而是一股尖锐的、带着钩子似的饿意,从空空如也的胃里猛地窜上来,首抓心肝。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是一个多年不见、却一照面就能让你疼得龇牙咧嘴的老仇人。
她都快忘了饿是什么滋味了。
死了这些年,魂魄飘荡,别说饿,就连人间的烟火气都隔得老远。
十有***的日子,不是靠着阴煞之气勉强吊着,就是干脆忍着,浑浑噩噩。
正经吃上一口热乎的、干净的东西……那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像是上辈子。
不,就是上辈子。
现在塞进这具身体,是个实打实的活人。
最原始的需求便凶猛地反扑回来,会冷,会痛,更会饿。
她盯着供台上那只油光光的肥鸡,喉头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管他祭神还是祭鬼,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她爬起来,脚下有点打飘。
这身子骨软绵绵的,跟她原来那具比起来,简首像纸糊的。
走到供台前,扯下个鸡腿就啃,又拎起酒壶灌了一口。
凉肉劣酒,味道差强人意,只能凑合吃了。
一边吃,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瞟了几眼。
这庙里供着座神像,泥塑的观音像,积满灰尘,但那眉眼轮廓……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扯着嘴角,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
是了。
自打她“九幽冥王”的名号传开,民间确实多了不少把她当门神供的,说是辟邪驱鬼,比挂什么神都管用。
真假不知,但她心里门儿清:没人是她的信徒。
她的名声臭不可闻,在仙门更是罪大恶极的邪魔歪道,是个人人喊打却偏偏谁也没辙的奇葩。
不过,她也没处喊冤去。
要真是如他们说的那么邪乎就好了,她就能化作厉鬼归来,把那些家伙一个个揪出来啃了。
正想着,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