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酒》

陈比克在地铁里被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时，手机震动了三下。是部门经理发来的微信，

没有寒暄，直接甩来一张表格截图，红圈标着三个数据，

末尾跟着一句：“下班前把修正版发我，别再出错了。”他盯着屏幕，

指节因为攥得太用力而发白。屏幕亮度调得很低，

隐约能映出他眼下的青黑——昨晚为了赶另一份报告，只睡了四个小时。

地铁播报“国贸站到了”，人潮像涨潮的海水般将他推出去，他踉跄着撞到身后的栏杆，

背上的双肩包滑下来一半，里面的保温杯“哐当”响了一声。他慌忙拽紧背包带，

对着被撞到的学生模样的男孩连说“对不起”，男孩摆摆手，

却在转身时跟同伴小声嘀咕：“四十岁还挤地铁，也够惨的。”那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

精准地扎进陈比克的耳朵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皱的格子衬衫是三年前买的，

袖口磨出了毛边；牛仔裤膝盖处有块不明显的污渍，

是上周给女儿修自行车时蹭的机油；鞋子是打折时买的仿皮款，鞋底已经有些变形。

四十岁的男人，活成了自己二十岁时最看不起的样子——没有光鲜的事业，没有体面的生活，

连在地铁里都要小心翼翼，怕挡了别人的路。出了地铁口，

他拐进街角那家开了五年的早餐铺。老板娘王姐正用抹布擦着油腻的桌子，看见他来，

头也不抬地问：“老样子？豆浆两根油条，带走？”“嗯，带走。”陈比克掏出手机扫码，

屏幕上跳出的余额提醒让他心里一沉——银行卡里只剩四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

这个月的房贷还有三千没还，女儿的舞蹈班费下周要交八百，母亲的降压药也该买了。

豆浆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冒着热气，他攥在手里，暖了暖冻得发僵的手指，

视线落在玻璃门外匆匆走过的年轻人身上。他们穿着潮牌卫衣，背着双肩包，

耳机里放着流行音乐，步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眼神里的光，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刚大学毕业，揣着简历在人才市场跑了半个月，终于找到一份销售的工作。

第一次拿到工资，他请同租的室友吃了顿火锅，喝着啤酒说：“总有一天，

我要在这座城市买套大房子，让我爸妈过上好日子。”室友笑着拍他的肩：“比克，我信你，

你肯定能成。”可二十年过去，他没成为“能成”的人。销售做了五年，

因为不会喝酒、不会拉关系，业绩总是中游，最后被调到后勤部门做文员；后来公司裁员，

他又跳去现在的小公司做行政，每天被报表、会议和经理的指责追着跑。因为年纪大了，

学不会新的办公软件，别人用一小时完成的表格，他得对着教程磨三小时；因为怕被裁员，

对领导的要求从来不敢说“不”——上次新来的实习生把报销单填错了，经理让他帮忙修改，

他熬夜改到凌晨，最后功劳却成了实习生的；因为赚得少，每个月到手只有六千多，

在家里也抬不起头。每天下班回家，他第一时间就是钻进厨房，系上围裙默默做饭，

听着妻子在客厅里抱怨“隔壁小李又换新车了”，听着女儿说“同学的爸爸带她去迪士尼了，

我什么时候能去”。“比克，发什么呆呢？豆浆都凉了。”王姐把油条装进塑料袋，

递到他面前。他回过神，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快步朝公司走去。路上，

他咬了一口油条，面有点硬，油味也重，可他还是慢慢嚼着——这两根油条三块钱，

够他省出明天的公交车费。下午三点，会议室里的空调开得有点冷，

陈比克裹了裹身上的衬衫，尽量让自己坐得直一点。

经理把他做的《季度行政成本分析报告》摔在桌子上，声音不大，

却足够让在场的五个人都听见：“陈比克，这就是你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东西？

数据错漏三处，逻辑混乱，连图表颜色都没统一，你到底有没有用心？”他低着头，

手指抠着裤子的接缝处，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

坐在旁边的实习生小林偷偷给他递了个同情的眼神，

他却不敢接——上次小林帮他弄过一次Excel公式，被经理看见后，

经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陈比克，你连个实习生都不如，还好意思占着岗位？

”“我……我再改，现在就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树叶。经理冷笑一声，拿起报告翻了两页：“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下班前必须交，再错你就自己看着办。”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陆续走出会议室，

没人跟他说话。小林想留下来帮他，却被另一个同事拉走了，临走前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陈比克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盯着那份被摔得褶皱的报告，突然觉得很累。他掏出烟盒，

想抽一根，却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他点燃烟，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

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看着窗外——楼下车水马龙，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这座城市那么大，

却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错过的机会。那是2014年，

城市东边要规划一条商业街，当时很多人都不看好，觉得位置太偏，周围全是老旧小区。

但他偶然听做房产中介的发小张伟说，政府后续会有大投资，

要把那条街打造成特色商业步行街，到时候商铺价格至少翻三倍。他当时手里有一笔积蓄，

是准备给父母在老家买房的，一共五十万。他想把钱投进去，买个小商铺，

可妻子坚决不同意：“万一赔了怎么办？爸妈还等着买房呢，你不能冒这个险。

”父母也劝他：“比克，咱们普通人，稳一点好，别想着一夜暴富。”他犹豫了。那几天，

他每天都在查商业街的规划资料，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最后还是没敢赌。后来，

那条商业街果然火了，当初投资的人都赚翻了，张伟也因为卖了不少商铺，换了新车新房。

每次路过那条街，看着人来人往的店铺，陈比克都觉得心口堵得慌——如果当初他敢一点，

如果当初他坚持一点，是不是现在的生活就会不一样？“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放弃。

”他掐灭烟头，在心里默默说。晚上八点，他终于把修正后的报告发给了经理。经理没回复，

他也不敢问，收拾好东西，背着双肩包走出公司。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寒风刮在脸上，

有点疼。他没有坐地铁，而是沿着路边慢慢走，想透透气。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

他看见绿灯亮了，便加快脚步往前走。突然，一辆失控的卡车冲了过来，

刺眼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只听见“砰”的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意识瞬间陷入黑暗。“比克，比克，醒醒。”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像是张伟的。

陈比克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这是他二十年前在城中村租的出租屋，

墙上还贴着当时流行的周杰伦海报，桌子上放着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

屏幕上还停留在QQ聊天界面，头像还是个卡通熊猫。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掀开被子，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让他愣住了——二十岁的脸，

皮肤紧致，没有皱纹，眼神里有光，没有中年人的疲惫和沧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掐了掐胳膊，疼！不是梦！“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走到桌子前，拿起手机——那是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外壳是银色的，已经有些磨损。

他按亮屏幕，日期显示是2014年5月12日。2014年！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像要跳出胸腔。他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商业街还没开始招商的时候！

他还记得，张伟说过，商业街的招商会在5月20号举行，只要在那天之前交定金，

就能选到好位置的商铺。“我可以改变一切了！”他兴奋地握紧拳头，

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再也不用挤地铁，再也不用看经理的脸色，

再也不用听妻子的抱怨，他可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

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张伟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张伟的声音传了过来，

带着年轻人的活力：“喂，比克？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又想约我喝酒？”“张伟，

我问你个事！”陈比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东边那个要规划的商业街，

招商会是不是在5月20号？”张伟愣了一下，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昨天才收到消息。怎么，你想投资？”“对！我想投资！”陈比克坚定地说，

“你帮我留个好位置的商铺，越大越好，钱不是问题！”张伟沉默了一下，说：“比克，

你想清楚了？这条街现在很多人都不看好，位置太偏，周围全是老房子，风险很大。

而且你不是说，要给叔叔阿姨在老家买房吗？”“买房的事以后再说！”陈比克说，

“这条街将来一定会火，相信我，到时候商铺价格至少翻三倍！我现在手里有五十万，

是给我爸妈买房的钱，你帮我看看，能买多大的商铺？如果不够，我再找亲戚朋友借点。

”张伟劝了他几句，说投资有风险，让他再考虑考虑。可陈比克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知道未来的走向，他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最后，张伟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帮他留意商铺，

让他先凑钱。挂了电话，陈比克开始盘算怎么凑钱。他手里的五十万，

是父母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本来是要在老家买套一楼的房子，方便父母出行。他有点犹豫，

毕竟是父母的养老钱，可一想到十年后贫困的生活，他又狠下心来——等他赚了钱，

给父母买更大更好的房子！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母亲的声音很温柔：“比克，

吃饭了吗？最近工作累不累？”“妈，我挺好的。”陈比克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跟你说个事，我最近看了个投资项目，稳赚不赔，

就是需要点钱。你能不能把给你们买房的五十万先给我？等我赚了钱，

给你们在市里买套大房子。”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比克，

投资的事靠谱吗？别被骗了。我们年纪大了，不需要大房子，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你别冒风险。”“爸，你放心，绝对靠谱！”陈比克说，“是我朋友介绍的，

他在房产公司上班，知道内幕消息。这条商业街将来一定会火，

到时候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父亲还想劝他，可陈比克说得很坚定，最后，

父母还是妥协了：“钱可以给你，但你一定要小心，别让我们担心。”挂了电话，

陈比克松了口气，心里有点愧疚，可更多的是兴奋。他又给几个关系好的亲戚朋友打电话，

说自己要投资商铺，承诺给高额利息，让他们借钱给自己。堂哥陈建军听了，说：“比克，

你是不是疯了？商铺风险多大啊，你还是稳一点好。”表姐也劝他：“比克，

我知道你想赚钱，可也不能拿养老钱开玩笑啊。”没人愿意借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