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扫把，一下一下扫过公司光洁的地板。
我并不讨厌这工作——至少有点事做，强过上个月漫无目的的空荡。
门口传来响动，五六道穿着笔挺西装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一瞥，目光瞬间定住了。
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她，太熟悉了。
是我从初中就开始暗恋的女生。
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那么扎眼，无论站在哪里，都能让人在人群里一眼看见，然后……自惭形秽。
“小夏！
这边，来扫一下！”
李阿姨的大嗓门突兀地响起。
“哎，来了！”
我慌忙应声。
也许是这声呼喊太过响亮，她也循着声音看了过来。
我们的视线，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在半空撞上。
不是错觉。
她的眼神里，清晰地闪过片刻的惊愕，随即被一种混合着厌恶的情绪取代——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而在这份厌恶底下，竟还藏着一丝……怜悯？
像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我立刻垂下眼，快步走向李阿姨的方向。
“你这孩子，扫地要记得带上簸箕啊。”
李阿姨絮叨着，把铁皮簸箕递到我手里。
我扯了扯嘴角，想回个笑容，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很。
默默接过，将方才聚拢的灰尘和杂物，一点点扫进那个狭小的铁皮空间里。
休息时间，我独自坐在公共区域冰冷的金属长椅上。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隔着一层膜。
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她那道目光。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不重，却闷闷地发着疼。
记忆像一部沉寂多年的旧电影，因她这一瞥而骤然按下播放键。
颜识语。
这个名字曾与我——夏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是惊艳了整个年级的班花，而我，是那个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少年。
我从未被这名号迷惑，因为我知道，每一个漂亮的分数，都是我勤学苦练、与孤独为伴换来的勋章。
命运的奇妙之处在于，它让我遇见了另一个“天才”。
我们在那次市级联考中，上演了连小说都不敢写的桥段——不仅并列全市第一，分数竟精确到小数点后都分毫不差。
“天才双子星”的名号不胫而走，面对“是否串通”的猜疑，我们只是默契地相视一笑，那是独属于我们两人，在巅峰之上才能体会的清风明月。
这份惺惺相惜，最终在高二那年的梧桐树下，酿成了初恋。
我们曾以为，那条铺满星光的路，可以一首走下去。
可一切，都在我退学那天戛然而止。
她不顾一切地找到我，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夏离！
告诉我理由！
我要一个真正的理由！”
我心中是海啸过境的废墟，面上却必须凝结成永不融化的冰。
那个丑陋的真相是一头噬人的怪兽，我绝不能放它出来，毁掉她清澈的眼眸和既定的坦途。
我用尽毕生的演技，扯出一个轻松又残忍的笑：“没什么理由。
我爸安排我出国了，手续都办好了。”
我顿了顿，侧过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补上最后一句：“所以，别等了。
去考你最想去的大学，你会拥有最好的人生。”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某种东西在她心里碎裂的声音，清脆得令人窒息。
回忆至此，喉头一阵发紧。
我坐在长椅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她如今光彩照人，出现在这栋高档写字楼里，或是因为实习，或己是这里的精英。
而我……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和手边那个冰冷的铁皮簸箕，一股巨大的讽刺感涌上心头。
她一定认为，当年那个所谓的“天才”，不过是个可笑的、半途而废的逃兵，最终沦落至此吧。
这样也好。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就让她这么认为吧，这或许，就是当年那个谎言本该付出的代价。
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一位身姿优雅、气质干练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看见我，便放缓了脚步，语气温和地打了声招呼：“小离，累不累？”
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手中的拖把上，仿佛眼前这片地板是我唯一的世界。
她就是我的母亲，这家公司的总裁。
可这个令旁人艳羡的身份，只让我感到一种难言的抵触。
恰在此时，颜识语和她的同事们正从旁边经过。
其中一位同事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对我母亲小心翼翼地奉承道：“黄总，您儿子真是一表人才，能这么懂事地来公司帮您，多好啊。”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走开的瞬间，那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辨的议论，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可惜了，听说以前是个天才呢，怎么现在就废了。”
我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废了。
我只是在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亲手将过去的那个“夏离”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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