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嗡鸣，是所有噩兆的序曲。
柳栩的视野边缘，现实正在溶解。
她所栖身的“零和数据修复事务所”——一个位于地根区深处，由集装箱改造而成的狭窄空间——其陈旧的金属墙壁上，正浮现出无数细密的丝线。
它们本该是稳定的、代表着物品存在状态的命运代码，此刻却像受惊的蠕虫般疯狂扭曲。
嗡鸣声在脑内放大，扭曲的代码线发出刺耳的、无形的噪音，世界在她眼中变成一锅沸腾的数据浓汤。
眩晕感如巨锤砸向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认知的崩塌。
精神熵增。
柳栩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炸开。
她凭借这股剧痛带来的片刻清明，用尽全身力气，从椅子上撑起身体，踉跄地扑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
指纹解锁，转动旋钮，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深水中进行，迟滞而艰难。
柜子里，一支小小的注射器躺在天鹅绒衬垫上，针管内是淡蓝色的液体。
最后一支。
她抓起注射器，用牙齿咬掉针帽，毫不犹豫地将针头刺入自己的大腿。
肌肉因刺入而痉挛，冰冷的药液被猛地推入血管。
混乱的数据流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截断。
扭曲的代码线逐渐平复，刺耳的噪音褪去，世界重新稳定下来。
柳栩脱力地靠着保险柜滑坐在地，额头布满冷汗，胸膛剧烈起伏。
她闭上眼，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但她比谁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压制。
药效最多维持一天。
她需要钱，立刻。
地根区的空气永远混杂着机油、潮湿的霉味和营养膏的甜腻气味。
柳-栩穿过迷宫般的小巷，走进一家挂着“老猫通讯”招牌的店铺。
这里是她常用的一个数据黑市联络点。
终端屏幕上，一封匿名邮件己经静静等待。
发信人是个被商业伙伴坑害的底层商人，他自称王老板，请求柳栩剪切掉他竞争对手身上的D级“谈判专家”外挂。
目标，李总。
地点，蜂巢区“银匙”餐厅。
柳栩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快速评估着风险：D级外挂，结构不算复杂，但目标在公共场合，失手风险高。
报酬，一笔足以让她买下三支抑制剂的数字。
她没有太多选择。
在邮件末尾，她用一贯的冷静风格回复了一个字：“接。”
“银匙”餐厅位于蜂巢区的中上层，与地根区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衣着光鲜的食客们举止优雅。
柳栩换上了一套偷来的服务员制服，端着托盘，在餐桌间穿行。
她的目光平静，却像最高级的扫描仪，精准地锁定了角落卡座的目标。
李总，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在高谈阔论。
柳栩启动了“解析”能力。
瞬间，她的视界被重构。
餐厅的物理形态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数据流构成的世界。
绝大多数人身上的代码线黯淡无光，只有几条代表着F级“通勤必有座”或E级“购物必打折”的微弱光芒。
但李总不同。
一条明亮的、散发着蓝色微光的代码线缠绕在他的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
那是一条结构精密的逻辑链，它正实时分析着对面客户的微表情，捕捉其语气的微妙变化，然后迅速优化李总的措辞、声调，甚至是他每一次颔首的幅度。
这就是D级“谈判专家”。
一个能让语言变成武器的完美插件。
柳栩端着一瓶红酒，沉稳地走向卡座。
在擦身而过，为李总的客户倒酒的刹那，她的指尖看似无意地，轻轻触碰到了李总裸露的手臂。
“剪切。”
念头闪过的瞬间，柳栩的精神世界里，一把无形的剪刀干净利落地切下。
那条蓝色的代码线应声而断，溃散成无数光点，消失无踪。
李总正说到关键处，话语突然卡壳，脸上的自信笑容也僵硬了一瞬。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端起酒杯掩饰。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抽离感在柳栩的脑海中炸开，仿佛她的灵魂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块。
她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托盘上的酒瓶险些滑落。
她强撑着站稳，低声道歉，然后迅速转身，走回后厨。
头痛欲裂，但任务完成了。
交易地点在3号垃圾处理站的后巷，腐臭的酸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王老板搓着手，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大师，果然是大师！
那孙子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把合同搞砸了！
效果立竿见影！”
柳栩靠着墙，面色苍白，没有说话。
她现在只想拿到钱，然后离开。
“因果承负”正在生效。
剪切了“谈判专家”外挂，她自己的谈判与说服能力在短时间内被反向削弱到了极点。
她的逻辑思维变得迟钝，甚至连组织一句有力的反驳都感到吃力。
王老板那双小眼睛在柳栩脸上一扫，立刻看出了她的虚弱。
他眼中的谄媚迅速被一丝狡黠的贪婪所取代。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摊开手，“大师，您这活儿，效果是好，但不够‘彻底’。
我听说这种东西会自我修复，您看是不是得预留点‘售后维护费’？
而且我为了搭上这条线，也花了不少钱打点……您看，尾款能不能……”他用一套漏洞百出的借口，东拉西扯，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他要克扣酬劳。
柳栩的内心一片清明。
她知道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每一个逻辑都站不住脚。
但在“因果承负”的影响下，她的大脑像是生了锈的齿轮，空有理智，却无法驱动语言。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沙哑的音节。
最终，她放弃了辩驳。
王老板见状，心中大定。
他得意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币，数出一半，塞到柳栩手中。
“大师辛苦了，下次有活儿，我还找您！”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溜进了黑暗的小巷，仿佛生怕柳栩反悔。
柳栩低头看着手中那笔缩水了一半的酬劳，纸币上沾着油腻的污渍。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王老板消失的方向，眼神中最后一点温度也随之熄灭，只剩下如深渊般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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