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7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江城市看守所的讯问室里，空气像是凝固的琥珀，沉重而透明。
阳光被高高的、装有铁栅的小窗切割成狭窄的条状，斜斜地落在水泥地上，映出浮尘缓慢游动的轨迹。
安旎坐在桌子一侧，肩上的检察徽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轮廓分明。
她面前放着那份装订整齐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死刑核准裁定和命令。
她的检察官助理韩轩站在她身后稍远的位置，屏着呼吸，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桌子另一侧，是周斯越。
他穿着看守所的号服，手脚戴着戒具，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仿佛即将被宣读命运的人不是他自己。
安旎抬起眼，目光落在周斯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波澜。
她开口，声音清晰、平稳，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律条文特有的冷硬和不容置疑。
“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死刑命令己到。
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奉命于明日，也就是2021年5月8日上午，对犯故意杀人罪、绑架罪的罪犯周斯越，执行死刑。”
她念得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送达。
室内只有她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回荡，伴随着戒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金属声响。
周斯越听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成形的嘲弄，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宣读完毕。
安旎将命令文件轻轻放回桌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短暂的沉默笼罩下来，那沉默有形有质，压得人胸口发闷。
韩轩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在这时，安旎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前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褪去了些许，注入了一丝属于“人”的、极其有限的温软。
这变化很细微，但在眼下这极端的情境里，却像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不同质地的水流。
“周斯越，”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罪犯周斯越”，“根据规定，死刑执行前一夜，会有检察官在场。
江城市检察院指派我，今晚在这里陪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你可以和我聊聊天，或者……什么都不聊，只是待着。”
周斯越一首低垂着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终于抬了起来，第一次真正地将视线聚焦在安旎的脸上。
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是意外，是探究，还是一丝迅速被掐灭的、对于“陪伴”的本能反应？
很难分辨。
讯问室顶灯的白光冷冰冰地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将他眼底那片刻的动荡也照得无所遁形。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才用一种因为久未开口而显得沙哑干涩的声音，低低地问：“陪我？”
那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疑问，飘散在凝固的空气里。
安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窗外，远处隐约传来城市模糊的喧嚣，更反衬出这间斗室死寂般的宁静。
长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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