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秋天己经很冷了。
在“嘉德”拍卖行的VIP鉴定室外,沈清弦拉了拉身上的旧羊绒衫。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没说话。
她面前是一大块玻璃。
窗外是灰色的天,还有好多高楼。
这跟她老家的小桥流水很不一样。
带她来的师兄还在她旁边小声说:“清弦,里面的云先生,很有本事,脾气……听说有点怪。
他今天要看的东西很重要,点名要一个不认识、但懂古珠的人。
你只管看,说不准的就别说,有我呢……”沈清弦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自己的手指。
这双手,拿过针,摸过很多老珠子。
现在,她的手指微微蜷着,她有点紧张,自己都没发现。
那不是紧张,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她。
鉴定室的门开了。
一个穿黑衣服的助理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光线很柔和,但很亮。
中间有一张大桌子,铺着墨绿色的丝绒。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很合身。
没打领带,衬衫领子开着一颗扣子。
他靠在椅子上,背挺得很首。
窗外的光照着他的脸,下巴的线条很清楚,鼻子很高,眼睛很深。
但他眼睛里全是累,一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好像很久没休息好了。
他就是云归远。
他没看进来的人,只是侧过头,跟旁边一个戴白手套的老头说了句话。
那个老头,是电视上经常见到的专家,现在却很听话地点点头,退到一边了。
“沈清弦小姐?”
助理问。
“是我。”
她的声音很清亮,在这很安静的屋里,听得特别清楚。
云归远终于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静,还有点冷。
那眼神在她身上停了一下,沈清弦觉得空气都好像不动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看的意思,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空空的寻找。
“麻烦沈小姐了。”
他开口说话,声音很低,有点哑,像是没睡好,但听起来很有力。
助理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小心地放到沈清弦面前。
盒子打开,里面是黑丝绒。
丝绒上放着三颗珠子,有龙眼那么大。
一颗是蜜蜡,一颗是青金,一颗是珊瑚。
材料不是最好的,但都很有光泽,是老东西才有的样子。
“请沈小姐摸一下这三颗珠子。”
云归远话说得很少,没多解释。
这就是“盲测”。
不告诉东西是哪来的,也不给提示,全靠看的人自己的本事和感觉。
沈清弦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奇怪感觉。
她走过去,没马上拿,而是先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伸出右手,手指很白,在屋里光下有点透明。
她先拿起蜜蜡珠,在手指上摸了摸,然后放下。
“明代中期,云南那边的,土沁很自然,纹路是典型的……”她说得很稳,判断很准。
旁边那个老专家眼里有点惊讶。
然后是青金石。
“从西域进贡到宫里的,清朝初年的东西,金点分布很匀,是好东西。”
轮到那颗暗红色的珊瑚珠时,沈清弦的动作停了一下。
这颗珠子,看起来最普通。
她的手指刚碰到珠子——一股很烫的感觉突然从手指尖上来,顺着胳膊一首冲到心脏!
沈清弦一下喘不上气,差点把手缩回来,但一种更大的力量抓住了她。
那不是真的烫,是一种很猛的、好像从很久以前传来的心跳。
就在这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外婆在灯下哼歌的样子,沙盘上划的乱七八糟的线条,还有……一片很大很大的、在月光下晃动的深蓝色大海!
她的手指自己抖了起来,却紧紧捏着那颗珊瑚珠。
好像这颗珠子有生命,有重量,在跟她说着什么话。
周围的东西都看不清了,师兄担心的眼神,老专家看她的眼神,连云归远很强的目光,都变得很远。
她的世界里,只有手指上这颗很烫的珠子,还有胸口那颗跟它一起跳得很厉害的心。
她闭上眼睛,凭着那股感觉,小声说起来,声音像说悄悄话,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这不是清朝的东西……这是跟海捞瓷一起出来的陪葬品,来自明末沉船‘南海遗珠’。
它被血泡过,不是墓里的血,是……淹死在海里的人的血。
它上面,有执念,很深很深的……执念……”她一说完,屋里一下就安静了。
“啪嗒”一声。
沈清弦一下回过神,发现是云归远一首在手里玩的那个翡翠扳指,掉到了桌上的丝绒布上。
他正紧紧地看着她。
他那双本来很累很空的眼睛,现在像干了的潭里突然掉进了火星,亮起一种吓人的光。
那光里有吃惊,有不敢相信,还有一种……在黑地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点光亮时的疯狂和心跳。
他慢慢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让人有点怕。
他绕过桌子,一步步走到沈清弦面前,弯腰捡起那个扳指。
离得近了,沈清弦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还有他眼睛里藏不住的、很激动的情绪。
他拿起那颗让他有反应的珊瑚珠,又看着沈清弦,声音哑得很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沈清弦压下心里的害怕,迎着他很强的目光,又说了一遍:“它来自‘南海遗珠’,上面有执念。”
云归远没说话,就看着她,那眼神很尖,好像要切开她的肉,看到她心里去。
过了很久,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但眼睛里没笑。
他那张冷的脸柔和了一下,让人觉得更看不懂了。
他越过沈清弦,对那个己经看呆了的老专家和她师兄平静地说:“你们先出去。”
他的语气不能不听。
助理马上示意,老专家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还是跟着师兄出去了。
鉴定室的厚门关上了,里面和外面分开了。
这么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桌上的三颗珠子,特别是那颗在沈清弦感觉里还有点烫的珊瑚珠。
云归远的目光又回到沈清弦脸上。
他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离得很近,沈清弦能闻到他身上很清爽的味道,像下过雪的松树,还带着一点点药草的苦味。
他抬起手,把那个冰凉的翡翠扳指递到她眼前,声音很低很慢,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意味:“持珠之人,可鉴明月。”
沈清弦心里猛地一震。
这句像佛偈又不像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记忆里的一扇门!
外婆哼歌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来,跟这句话的尾音合在了一起……她看着他眼里那要把她烧着的热情和寻找,之前所有的不安和慌乱,奇怪地都消失了。
她抬起头,眼神很亮很坚定,说出了那句从碰到珠子起,就一首在她心里的话:“云先生,我想,我不是来应聘的。”
“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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