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地铁刚驶入隧道，陆衍的手机突然弹出暴雨预警。
屏幕映着他眼下的青黑——连续三天加班改方案，逻辑缜密的PPT没能换来甲方一句肯定，反倒被批"少了点人情味儿"。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耳机里的白噪音也压不住车厢里的嘈杂，只想快点回到出租屋，泡碗面就着冷掉的咖啡，把没看完的推理小说翻完。
走出地铁站时，雨还没下，空气却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铁箱。
街角的路灯忽明忽暗，投下的光晕里浮动着灰黑色的颗粒，像是被碾碎的云。
陆衍裹紧风衣快步穿过斑马线，就在他拐进那条熟悉的老巷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缠上脚踝。
不是秋夜该有的凉，是带着腥气的湿冷，像有什么黏腻的东西顺着裤管往上爬。
他猛地低头，看见巷口的阴影里涌出团黑雾，边缘模糊不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来，所过之处，墙根的野草瞬间枯萎成灰。
"什么东西？
"陆衍后退半步，职业本能让他迅速评估逃生路线——左边是死胡同，右边被黑雾堵死，头顶是老旧的居民楼，空调外机摇摇欲坠。
他刚要往台阶上跳，黑雾己经漫到脚边，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攥住他的脚踝，意识像被投入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天旋地转间，只剩下耳机里骤然失真的白噪音，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再次睁开眼时，雨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粘稠的寂静。
陆衍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风衣前襟沾满了湿滑的苔藓，鼻腔里灌满了霉味和檀香混合的气息。
他撑起身子，眩晕感让眼前的景象晃了晃——雕花的门廊，斑驳的朱漆柱，头顶是飞翘的檐角，挂着盏蒙尘的走马灯，灯穗垂在半空，纹丝不动。
这不是他住的老巷。
他所在的地方像是座老宅的前庭，地面铺着磨损的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几丛瘦弱的瓦松。
正前方是扇紧闭的黑漆大门，门环是锈迹斑斑的铜兽头，嘴里衔着的铜环刻着繁复的花纹，看着像民国时期的样式。
"嘶——"手腕传来一阵刺痛，陆衍低头，发现刚才撑地时被碎石划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落在青石板上，竟诡异地晕开个暗红色的圈，像枚印章。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压抑的啜泣。
他猛地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发疼——前庭的另一端，赫然站着六个人，神态各异，却都和他一样，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
最显眼的是个穿旗袍的女人，身段窈窕，头发烫成精致的波浪，指甲涂着正红色的蔻丹，手里紧紧攥着个鳄鱼皮手包。
她脚下的高跟鞋陷在石板缝里，显然不习惯这样的路面，脸上的精致妆容也掩不住眼底的惊恐。
"这是哪里？
我刚才还在百乐门后台补妆......"女人的声音发颤，却努力维持着体面，目光快速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陆衍身上，带着审视，"你是谁？
是不是你把我们弄到这儿来的？
"陆衍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个穿学生制服的小姑娘突然尖叫起来："我的书！
我的书不见了！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蓝布褂子的袖口磨得起了毛，手里空空如也，刚才显然抱着什么东西。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要去给先生送论文的......怎么会在这里......""别吵！
"个穿短打的壮汉低吼一声，他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膛，胳膊上纹着褪色的龙形刺青，手里拎着个铁皮酒壶，酒壶口还在往下滴酒，"吵能解决问题？
看看这地方——"他用下巴指了指门楣上的匾额，"张氏宗祠。
老子在这一带混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宅子。
"陆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匾额上的"张氏宗祠"西个字是烫金的，却被岁月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边缘还残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
他的逻辑思维开始高速运转：百乐门、学生制服、壮汉的谈吐......这些元素指向不同的时代，却诡异地出现在同一空间。
"你们......都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陆衍开口，声音因干渴有些沙哑，但足够冷静，"我先说，我在巷口被黑雾卷进来的。
"旗袍女人皱了皱眉："我也是......当时刚走出舞厅，一阵黑风刮过来，眼睛一闭一睁就到这儿了。
"学生姑娘抽噎着点头："我在去学校的路上，路过一个老胡同，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穿西装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精明："我在银行对账，窗外飘过团黑烟，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金表，"现在是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初七下午三点，你们的时间呢？
"这话像颗炸雷，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壮汉骂了句脏话："民国？
老子明明是2003年......""我是1987年......"个穿中山装的老者颤巍巍地开口，他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拐杖头雕着寿星，"我在整理祖宅的旧物，一抬头就......"最后剩下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紧紧攥着个听诊器："我......我在医院值夜班，去仓库拿药，被一团雾裹住了......现在应该是2024年。
"陆衍的心沉了下去。
从1937年到2024年，横跨近百年的七个人，被同一团黑雾带到这座民国古宅。
这绝不是巧合。
他的目光扫过青石板上的血迹，那暗红色的圈还在缓缓扩大，边缘隐隐约约形成个奇怪的符号，和门环上的花纹有些相似。
走马灯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灯穗扫过檐角，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
"你们看那门！
"学生姑娘突然指着黑漆大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众人循声望去，原本紧闭的大门不知何时裂开条缝，缝隙里透出昏黄的光，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戏曲声，咿咿呀呀的，像是老式留声机在播放，却又夹杂着指甲刮擦木板的锐响。
陆衍的手心冒出冷汗。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所有人的衣着都沾着不同程度的湿痕，旗袍女人的裙摆、学生的布鞋、壮汉的裤脚，都能看到新鲜的苔藓印记，和他身上的一样。
这说明他们不是凭空出现，而是真的从各自的时空"走"到了这里。
"进不进去？
"壮汉握紧了酒壶，喉结滚动了一下，"总不能在这儿等死。
"穿西装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贸然进去太危险。
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得先弄清楚状况。
"陆衍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青石板上的符号。
那图案由七个扭曲的线条组成，像是七个被困住的人，线条的末端都指向大门的方向。
他突然想起推理小说里看到的密室设定——七个来自不同时空的人，一座封闭的古宅，这更像是个精心设计的局。
"听着，"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个人，"不管是谁把我们弄到这儿来的，目的肯定不简单。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合作。
"他指了指大门，"里面可能有线索，但也一定有危险。
我建议，先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其他出口，再决定进不进去。
"他的冷静感染了众人。
壮汉率先点头，跟着陆衍往左侧的回廊走去，旗袍女人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学生姑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
穿西装的男人和中山装老者留在原地，观察着门楣上的匾额，白大褂则蹲在地上，研究着那个奇怪的符号。
回廊尽头是面斑驳的照壁，上面画着"松鹤延年"的图案，仙鹤的眼睛却被人用墨涂掉了，黑洞洞的，像是在窥视。
陆衍伸手推了推照壁，纹丝不动，敲上去的声音沉闷，显然是实心的。
"没路。
"壮汉踹了一脚墙壁，震下几片墙皮。
就在这时，留声机的戏曲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苍老的声音，从大门缝隙里飘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七位客人，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茶？
"声音落下的瞬间，青石板上的符号突然亮起红光，七个线条像是活了过来，缓缓蠕动着，往每个人的脚边延伸。
陆衍低头，看见那红光顺着他手腕的伤口钻进去，一阵灼痛袭来，脑海里突然闪过些破碎的画面——燃烧的宅院，满地的瓷器碎片，还有个穿旗袍的女人倒在血泊里，手里紧紧攥着枚铜钥匙。
他猛地抬头，对上旗袍女人惊恐的眼神，发现她也正捂着心口，脸色惨白。
"你们也看到了？
"陆衍的声音发紧。
众人纷纷点头，表情各异，显然都看到了不同的画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学生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陆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碎片化的幻象，很可能是某种提示，或者说，是他们被卷入这里的原因。
而这座古宅，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看来，我们必须进去了。
"他看向那扇裂开的大门，缝隙里的黄光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等待着他们。
壮汉拎起酒壶灌了口酒，抹了把嘴："怕个球！
进去看看是什么鬼东西在装神弄鬼！
"陆衍最后看了眼青石板上的符号，红光己经蔓延到每个人的脚边，形成七个小小的光圈，将他们牢牢困住。
他知道，从被黑雾卷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己经没有退路了。
这座民国古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它的獠牙，而他们七个来自不同时空的闯入者，注定要踏入这场未知的迷局。
陆衍握紧了口袋里的折叠刀——那是他为了防身常年带在身上的，此刻刀柄的冰凉，成了这诡异环境里唯一的真实。
门后的戏曲声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许多，唱的是《锁麟囊》里的"这才是人生难预料"，咿咿呀呀的，在寂静的前庭里回荡，像是在为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奏响一曲诡异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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