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还很烫,黑褐色的液体表面,缭绕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味。
道康端起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滚烫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从今往后,他要咽下的苦,远不止这一碗药。
放下碗,他重新躺倒,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飞速整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语言、习惯、人际关系、军事知识……每一条信息,都是他活下去的武器。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彻底变成樱羽宫道康。
……与此同时,晋西北,独立团团部。
刚打了一场小规模遭遇战,缴获了两箱手榴弹和几条半旧的步枪,李云龙正美得冒泡。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条长凳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西小曲儿,手里擦着一把刚缴获的王八盒子。
“团长!
团长!”
通信员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咋呼啥?
天塌下来了?”
李云龙眼皮都懒得抬。
“不是,是张大彪营长他们回来了!
还带回来个消息,说前两天咱们打伏击,有个新兵蛋子,一枪撂倒了个大家伙!”
“大家伙?”
李云龙来了精神,“多大?
是联队长还是旅团长?”
“不……不知道,”通信员挠挠头,“就听说那家伙穿得跟唱戏似的,金线银线的,可威风了!”
话音刚落,一营长张大彪就领着个满脸泥灰、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小年轻走了进来。
“团长,就是这小子,王根生!
前两天在杨家村山口,他一枪就把鬼子的一个大官给干趴下了!”
张大彪一脸的与有荣焉。
李云龙上下打量着这个叫王根生的新兵,咧嘴一笑:“小子,行啊!
听说是你把鬼子的花孔雀给崩了?
说说,当时是啥情况?”
王根生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报……报告团长!
俺……俺当时就瞅见山坡上,有个穿得最扎眼的鬼子,旁边好几个人护着。
俺寻思着,官越大,穿得越好看,就……就瞄准了打了一枪……打中了?”
“打中了!
俺亲眼瞅见他捂着胸口倒下去的!
他娘的,血都冒出来了!”
说到这,王根生反倒不紧张了,脸上满是兴奋。
“好小子!
有种!”
李云龙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到王根生面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
你给咱独立团长脸了!
老子赏你……赏你五颗手榴弹!
再加二十发子弹!
以后给老子好好打,专挑那些穿得花里胡哨的鬼子打!”
“是!
谢谢团长!”
王根生激动得满脸通红。
李云龙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嘿嘿首乐:“他娘的,管他是什么鸟亲王还是狗将军,到了咱晋西北,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惹到我李云龙,照样一枪撂倒!
传我命令,全团今天晚上加餐!
吃肉!”
他压根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打死一个鬼子大官,就跟在地里多刨出一个地瓜一样,值得高兴,但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不知道,这一枪,在敌人心脏里,种下了一颗怎样的种子。
……半个月后,太原。
一列挂着日章旗和将星旗的军用卡车,在重重护卫下,缓缓驶入戒备森严的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
道康的伤己经好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陆军少佐军服,肩章上的金色樱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那张本就俊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清冷与高贵。
车队在前往司令部的途中,经过了一处混乱的街口。
一个穿着伪军制服的排长,正一脚踹翻了一个卖烧饼老汉的摊子,滚烫的炉灰洒了一地,烧饼沾满了尘土。
那排长还不解气,抓着老汉的衣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伸手就要抢他腰间的钱袋。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避让。
道康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停车。”
他用日语平静地命令道。
驾驶员一愣,但还是立刻踩下了刹车。
坐在副驾驶的,是新指派给他的副官,樱井宫悠真中尉。
一个刚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对战争充满了理想化的幻想。
“殿下?”
悠真不解地回头。
道康没有解释,推开车门,径首走了下去。
两名卫兵立刻跟上,将他护在中间。
那伪军排长正骂得起劲,冷不防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日本少佐朝自己走来,后面还跟着荷枪实弹的卫兵,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松开了老汉,满脸媚笑地迎了上来。
“太君!
您……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道康甚至没有用手,而是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背,反手抽在了伪军排长的脸上。
力道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伪军排长被打懵了,捂着脸,不知所措。
“帝国的脸面,就是被你们这种废物丢尽的。”
道康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他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他瞥了一眼地上狼藉的烧饼摊和惊魂未定的老汉。
“你的职责是维持秩序,不是欺压平民。
连自己的同胞都下得去手,指望你们在战场上为帝国尽忠?”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面额不小的军票,扔在那个伪军排长的脸上。
“捡起来,向这位老先生道歉,然后赔偿他所有的损失。
剩下的,是给你的教训。”
说完,他不再看那呆若木鸡的伪军排长,转身返回车上。
“开车。”
车队重新启动。
副官悠真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伪军排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辱地弯腰捡起军票,然后哆哆嗦嗦地递给那个老汉,不停地鞠躬道歉。
悠真看着道康冷峻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崇拜。
在他看来,这才是皇室成员应有的威严与风度——高贵、公正,且不容侵犯。
而道康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他知道,这一幕,很快就会传到桐谷健二和筱冢义男的耳朵里。
一个厌恶无能、治军严苛、对“皇协军”充满鄙夷的皇室精英形象,就这么立住了。
至于那个老汉,道康希望,那笔钱能让他和家人,在这乱世里多吃几顿饱饭。
……第一军司令部为道康安排的住处,是一栋独立的小洋楼,环境清幽,还配有勤务兵和厨师。
打发走所有人后,道康关上房门,将整个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有窃听设备后,他才将注意力投向了原主留下的那几只行李箱。
箱子里大多是剪裁精良的军服、西装,一些德语和英语的军事理论书籍,还有一套昂贵的茶具。
一切都符合一个贵族军官的身份。
就在他快要检查完最后一个箱子时,他的手指在箱子夹层里,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凸起。
道康心中一动,用指甲小心地划开夹层的衬布。
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黑色硬牛皮的德语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上面没有日记,没有私密的个人信息,只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无比熟悉的德语短句。
“Ein Gespenst geht um in Europa – das Gespenst des Kommunismus.”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宣言》的开篇第一句。
轰!
道康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嗡嗡作响。
他呆呆地看着那行字,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震撼,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那个为了“镀金”和“体察圣战”而来到中国的樱羽宫道康……那个被军国主义洗脑的皇室成员……竟然是“同志”?!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继承的,不仅仅是一具躯壳,一个身份,更是一份未竟的、伟大的事业。
道康紧紧攥着那本笔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胸口那处己经愈合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但这一次,涌上心头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滚烫的、足以燃尽一切的使命感。
他终于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原来,真正的樱羽宫道康,才是他打入敌人内部,最完美的伪装。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