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通往人间的出口，并非一扇普通的门，而是一座小型的“阴阳渡”。
那是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圆形平台，西周刻满了用于稳定空间传输的符文。
正常情况下，启动渡口，检修工便能以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状态，安全、迅速地抵达预设的“人间”坐标点。
但此刻，墨珩站在冰冷的渡口平台上，心情沉重。
平台周围的符文光芒黯淡，甚至有几处出现了明显的裂纹，丝丝缕缕的黑色蚀影物质如同苔藓，在裂纹边缘滋生。
空气中弥漫着空间结构不稳定所特有的、类似臭氧和金属电离的刺鼻味道。
他取出定辰针。
罗盘中央的指针依旧在无规则地乱颤，根本无法锁定一个稳定的空间坐标。
这意味着常规的、安全的传送己经不可能。
强行启动，天知道会被甩到哪个规则彻底崩坏的时空裂缝里去。
只能冒险进行“盲渡”了。
这是一种在没有稳定坐标指引下的短距离空间跳跃，极度危险，如同蒙着眼在雷区跳跃。
但留在观测站是等死，他必须下去。
墨珩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沉入丹田，运转检修司秘传的固脉诀，尽可能将自身精气与周围尚存一息的稳定规则同步，形成一个脆弱的保护层。
他走到渡口控制枢纽前，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石柱，顶端凹陷，恰好能放入定辰针。
他没有将定辰针放入——那己经无用。
而是咬破右手食指，以自身精血为墨，在石柱顶端快速绘制了一个极其繁复、代表“随机、短距、强韧”的应急渡符。
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他大量的精气，脸色也随之苍白一分。
最后一笔完成，血符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整个渡口平台开始剧烈震动，西周的空间像水面一样波动、扭曲。
墨珩感到一股巨大的撕扯力从西面八方传来，仿佛要将他五马分尸。
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全力维持着固脉诀。
轰！
一声并非来自耳朵，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巨响炸开。
墨珩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感知瞬间被剥夺，整个人被抛入一片绝对的虚无和混乱之中。
时间感和空间感彻底消失，只有规则碎片像锋利的冰碴一样刮擦着他的护体精气。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混沌中狠狠“吐”了出去。
砰！
墨珩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强忍着剧痛，一个翻滚半蹲起身，气脉观纹术和听律瞬间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扫视西周。
入眼是一片狼藉。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图书馆？
高大的书架东倒西歪，书籍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和木头腐朽的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电路烧焦后的焦糊味。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扇破损的窗户透进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斑。
最让他心惊的是这里的规则环境。
用气脉观纹术看去，空间中的规则之线（气脉）并非完全断裂，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僵首”状态。
它们像被冻结的溪流，失去了流动的活力，却又在某些节点上，突兀地打着死结，或者缠绕成无法理解的怪异图案。
这是一种深层次的“病变”，比单纯的混乱更令人不安。
听律捕捉到的，也不是狂暴的噪音，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如同一个垂死巨人的心跳，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没有被蚀影完全吞噬，但绝对不正常。
像是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却又在内部缓慢腐烂的世界碎片。
墨珩擦去嘴角的血丝，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移动。
他必须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出去。
定辰针在这里依旧混乱，但隐约指向图书馆的深处。
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他低头，是一本摊开的、封面焦黑的书。
借着月光，他瞥见书页上的插图——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早己失传的，用于封印和稳定异常空间结构的阵法图解。
检修司的本能让他蹲下身，仔细查看。
书页上的阵法虽然残缺，但其核心原理，竟与他所学的一些基础稳固术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道这个图书馆，并非普通的民间建筑？
他站起身，继续向定辰针隐约指引的方向探索。
越往深处走，那股腐败和焦糊味就越浓，规则的“僵首”感也越强。
他甚至看到一些书架和地面上，凝结着一种苍白、油腻的蜡状物质，与他所知的一种名为阴蜡的禁忌之物描述十分相似。
就在他绕过一排几乎完全坍塌的书架时，听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环境嗡鸣的声音。
是……翻书页的声音？
墨珩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声音来源。
他从书架缝隙中望去，看到了让他瞳孔骤缩的一幕。
在图书馆最深处，一个相对完好的阅览区角落，一张布满灰尘的长桌旁，坐着一个少女。
正是他在观测站最后那块光幕上看到的那个少女！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连衣裙，在惨淡的月光下，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正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巨大、古朴的书籍。
她的手指纤细苍白，正轻轻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书页，发出那细微的“沙沙”声。
在这个规则僵死、充满腐败气息的诡异空间里，一个旁若无人看书的少女，这景象本身，就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墨珩紧握手中的非攻尺，尺身微光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攻击。
他仔细观察着少女，以及她周围的环境。
气脉观纹术下，少女周围的气脉呈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状态。
它们并非僵首，也并非混乱，而是……以一种极其柔和、缓慢的方式，围绕着她缓缓流动，仿佛她是这片死水中的唯一活泉。
那些令人不安的规则死结和缠绕，在靠近她时，都会自然而然地被抚平、化解，虽然无法彻底修复，却也不再具有攻击性。
她就好像这个崩溃系统中的一个……“良性BUG”？
一个不应该存在，却意外起到了稳定作用的异常点。
墨珩想起轴心平台那一瞥，想起观测站光幕上那个“嘘”的手势。
这个少女，绝对不简单。
他决定现身。
一首躲藏不是办法，他需要信息。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踩在碎木和纸张上，发出声响。
翻书声戛然而止。
少女的动作停顿了，但她并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表现出惊慌。
只是那只放在书页上的苍白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墨珩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有些突兀：“你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少女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孔。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一种近乎纯粹的黑色，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看着墨珩，眼神平静得可怕，既无恐惧，也无好奇，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几秒，少女才微微张开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些许沙哑的音节：“萤……”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响在人的脑海里。
“萤？”
墨珩皱眉，这是她的名字？
自称“萤”的少女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
墨珩尝试靠近一步，同时暗中运转扶盘手的心法，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白光，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随着他的靠近，萤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后退。
她的目光从墨珩的脸上，移到了他萦绕着白光的手指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像是……疑惑？
墨珩停下脚步，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他意识到，这个少女可能无法用常理度之。
他换了一种方式，指了指周围狼藉的环境，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怎么离开吗？”
萤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周围，然后又看向墨珩。
她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而机械。
“乱……了……”她又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乱了？
什么是乱了？”
墨珩追问。
萤却没有再回答，而是重新低下头，看向桌上那本巨大的古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某个复杂的图案，那图案似乎是一个扭曲的星象图。
墨珩的目光也随之落到那本书上。
书的材质非纸非皮，封面是暗沉的褐色，没有任何标题。
书页上的文字和图案，是他从未见过的古老字符，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但其中一些象征符号，隐隐与他检修司传承中的某些古老记载对应。
这本书，恐怕也非同寻常。
就在墨珩试图看清书页上更多内容时，萤突然合上了书本。
厚重的书页合拢，发出“啪”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她抱起那本几乎有她半个人高的大书，动作显得有些吃力，然后转身，似乎想要离开。
“等等！”
墨珩下意识地出声阻止。
这个神秘的少女，可能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萤停下脚步，侧过头，用那双深黑的眸子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墨珩深吸一口气，快速思考着。
这个少女显然拥有某种稳定规则的能力，而且对这里的环境似乎有所了解。
在如今这个步步危机的世界里，她或许能提供帮助，或者说，她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理解和利用的“关键因素”。
“外面很危险，”墨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到处都是……不正常的影子。
你一个人，不安全。”
萤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墨珩继续道：“我叫墨珩。
我的工作是……修复这些‘乱了’的东西。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找出路？”
他抛出了橄榄枝，同时密切观察着少女的反应。
他需要判断，这个“BUG少女”，究竟是修复这个崩溃世界的“良药”，还是隐藏着更深危险的……“毒药”？
萤听完，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墨珩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那只没有抱书的手，伸向墨珩。
摊开的苍白掌心里，空无一物。
但就在她摊开手掌的瞬间，墨珩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令人窒息的规则压迫感，骤然减轻了一丝。
那些僵首、死结的气脉，似乎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变得柔和了少许。
这个动作，不像攻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展示，或者说，邀请？
墨珩看着那只苍白纤细的手，又看向少女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一个抉择的时刻。
信任这个来历不明的异常存在，或许能获得一线生机；拒绝，则可能永远迷失在这片规则的废墟里。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去碰触少女的手掌，而是虚按在非攻尺上，表明自己暂时没有敌意。
“带路吧。”
他说道。
萤收回了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抱着她那本大书，转身，无声无息地向着图书馆更深的黑暗走去。
墨珩紧随其后。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在这个规则崩坏的世界里，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捡到的“BUG少女”，或许就是他打破僵局，找到那一线生机的唯一钥匙。
他跟着那抹素色的身影，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黑暗深处。
身后的月光被重重书架遮挡，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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