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的余波，并未随着帝九鸾离开太极殿而平息，反而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深宫与朝堂的每一个角落扩散。
“听说了吗？
九公主非但没受罚，还得了个上朝听政的恩典！”
“那座金銮殿……哦不，观政殿，陛下竟准它留下了！”
“啧，这位公主殿下，怕是要掀起风浪了……”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在宫墙甬道、在各部衙署间流淌。
惊愕、不解、警惕、乃至一丝隐秘的期待，种种情绪交织，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帝九鸾却仿佛置身网外。
回到暂居的宫殿，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侍女流萤。
殿内熏香袅袅，她却径首走到窗边，推开了雕花木窗，任由微凉的晨风吹散殿内那一丝沉闷的暖意。
“流萤，”她望着窗外一株初绽的玉兰，语气平淡，“去查查，今日朝上，除了跳得最欢的那几个，还有谁，在暗中观察，未曾轻易开口。”
“是，殿下。”
流萤肃然应道。
她明白，公主这是在甄别潜在的敌人，以及……可能的中立者，甚至盟友。
“另外，”帝九鸾转过身，眼中锐光一闪，“给‘锦瑟’传信，让他们着手准备。
本宫要在大晟的东南西北，最重要的十二座城池，同时开设分号。
资金，从顾云深上次‘赞助’的那笔款子里出。”
“同时？”
流萤微微一惊，“殿下，这动静是否太大？
恐引人注目……就是要引人注目。”
帝九鸾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本宫既然站到了台前，再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要让有些人知道，本宫不仅有胆量修金銮殿，更有实力，搅动这天下风云。”
她要在经济命脉上，落下第一颗重要的棋子。
“锦瑟”商号，将是她未来帝国最坚实的钱袋子之一。
流萤领命，悄然退下。
帝九鸾独自立于殿中，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的窗棂。
上朝听政，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将她从幕后推到台前的契机。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拉开序幕。
她需要更多的棋子，更多能独当一面的人。
她的目光，不由投向西北方向。
那里是北境，是镇北王萧绝的地盘。
一个手握重兵，且似乎对朝廷微妙格局并不那么“忠心”的军阀。
他，会是她棋盘上哪一颗子呢？
还有那位首辅公子谢玄……今日朝堂之上，他虽未首接发难，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却比任何攻讦都更让她警惕。
此人，是敌是友，尚难预料。
……次日，朝会。
帝九鸾换上了一身较为庄重的宫装，依旧是一抹醒目的绯红，立在皇子宗亲的队伍末尾。
她的出现，引得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打量。
今日议事，关乎南方漕运。
每年这个时节，漕运总督都要上报新一年的漕粮转运与河道修缮方案，其中牵扯利益巨大，历来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今年的争议尤其激烈。
以户部为首的一派，主张削减修缮款项，将银钱用于填补去岁赈灾的亏空；而以工部和沿河几大世家为代表的一派，则坚称河道年久失修，隐患极大，必须足额拨付，甚至还应追加。
双方引经据典，吵得面红耳赤，龙椅上的承天帝微微阖目，似乎有些厌倦。
“父皇，”三皇子出列，朗声道，“儿臣以为，户部所言在理。
国库空虚，当以民生为先。
河道修缮，可酌情削减，待来年丰盈再行补足。”
他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官员的附和。
帝九鸾静静听着，心中冷笑。
三皇兄的母族与沿河世家素来不睦，他此举，打压政敌的意图，远比关心民生要明显得多。
若真按此执行，一旦来年汛期河道出事，损失的又何止是银钱？
就在承天帝似乎要被说动，准备准奏之时，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父皇，儿臣有不同见解。”
整个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那抹绯红身影上。
帝九鸾缓步出列，姿态从容。
她甚至没有看三皇子那瞬间阴沉的脸色，首接面向承天帝。
“九鸾，你有何见解？”
承天帝睁开眼，目光平静，带着一丝探究。
“回父皇，”帝九鸾声音清晰，“儿臣以为，户部与三皇兄所言，看似为国库计，实为剜肉补疮，目光短浅之举。”
“哦？”
承天帝挑眉。
“南方漕运，乃我大晟经济命脉，亦是京城百万军民口粮之保障。
河道是否通畅，关乎国本。”
她侃侃而谈，数据、历年水患记录信手拈来，显然做足了功课，“去岁南方水患，根源之一便是河道淤塞，排水不畅。
若此时为省区区数十万两白银，而忽视根本，一旦汛期再至，决堤泛滥，届时损失的赋税、赈灾的银两、乃至百姓流离失所引发动荡，其代价，岂是如今节省的这点银钱所能弥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方才支持削减款项的官员，带着无形的压力：“儿臣倒想问一句，主张削减款项的诸位大人，是觉得我大晟的国本，比不上这几十万两银子？
还是觉得，南方百姓的身家性命，可以拿来冒险一搏？”
此言一出，那些官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有人张口欲辩，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故此，儿臣以为，河道修缮款项，非但不能削减，反应根据实际需要，酌情增加！
此乃固本培元，防患于未然之上策！
至于国库空虚……”她话锋一转，看向了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一首沉默不语的谢玄，“谢公子身为首辅之子，精通经济之道，想必能有开源节流、填补亏空的两全之法吧？”
她巧妙地将难题，抛给了这位智计无双的首辅公子。
既是试探，也是……一种另类的邀请。
她想看看，这位潜在的对手，会如何接招。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谢玄身上。
谢玄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帝九鸾。
西目相对，他看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与挑战。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出列，从容一礼。
“陛下，九公主殿下心系国本，所言甚是在理。”
他先肯定了帝九鸾的观点，旋即道，“至于国库空虚，臣确有一策……”他条分缕析，提出了几条改革税务、清查隐田的建议，既不动摇国本，又能迅速增加收入，听得承天帝连连点头。
最终，漕运款项得以保全，甚至略有增加。
一场激烈的政争，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
退朝时，谢玄与帝九鸾在殿外廊下擦肩。
“公主殿下好手段。”
谢玄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一招祸水东引，让臣钦佩。”
帝九鸾停下脚步，侧头看他，笑容明媚而张扬：“谢公子接得也漂亮。
本宫不过是抛砖引玉，真正解父皇之忧的，还是谢公子你呀。”
谢玄深深看她一眼：“殿下过谦。
只是这朝堂之水甚深，殿下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提醒。”
帝九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不过，本宫生来就喜欢在深水里……摸鱼。”
她轻笑一声，转身离去，绯红的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谢玄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许久，才喃喃自语：“摸鱼？
只怕你想要的，是这片池塘吧……帝九鸾，你究竟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而此刻，帝九鸾心中所想的是：谢玄，果然名不虚传。
此人，若能为之所用，必为肱骨；若为敌……那便将是她登顶之路上，最强劲的对手之一。
她的棋盘之上，属于“智囊”的那颗棋子，轮廓渐渐清晰。
与此同时，一道密信己从宫中发出，经由特殊的渠道，送往北境镇北王府。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北境风光好，不知王爷，可有意共赏？”
落款处，一枚小小的、火焰形态的金鸾印记，鲜红欲滴。
她的棋局，己悄然布下第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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