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等人离开后，破旧的出租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零星鞭炮声，提醒着这个世界仍在欢庆团圆。
李默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很久，很久。
脚边散落的速冻饺子开始慢慢解冻，外包装渗出的冰水，与他刚才滴落的泪痕混在一起，洇湿了一小片粗糙的水泥地。
寒冷从地面顺着腿骨向上蔓延，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
那句“不如狗”的评判，和虎哥阴狠的威胁，像两把钝刀，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反复搅动。
不是尖锐的疼，而是弥漫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不能倒下。
至少，父亲还不能失去他这根唯一的支柱。
他缓缓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默默地开始收拾狼藉的屋子，动作机械而迟缓。
将散落的饺子一个个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这顿象征团圆的“年夜饭”，终究是吃不成了。
把被踹倒的椅子扶起来，把散落在地上的几件旧衣服叠好。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沿上，开始清点自己所有的“资产”。
一个空钱包。
一台屏幕被踩碎、己经无法开机的老人机。
几枚一元、五角的硬币，加起来一共……八块五毛钱。
还有，一条廉价的、被前女友扔回来的银项链。
这就是他的全部。
而他对面，是十万块的债务，和仅剩的三天时间。
三天，十万。
这听起来像个荒谬的笑话。
去偷？
去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死死摁灭。
父亲的病己经让这个家蒙羞，他不能再让父亲有一个罪犯儿子。
再去借？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亲戚朋友冷漠或躲避的脸，他的心沉了又沉。
这条路，早己被堵死。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在这三天里，用这八块五毛钱作为启动资金，去赚到钱，哪怕只是先凑够一部分，稳住虎哥。
可是，怎么赚？
他看了一眼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天快亮了。
大年初一。
新年的第一天，等待他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境。
他深吸一口气，将八块五毛钱硬币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这股疼痛，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他需要立刻行动起来。
清晨，寒风愈发刺骨。
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沉浸在除夕守岁的疲惫与团圆的热闹余温中。
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早餐店冒着热气。
李默裹紧棉服，朝着这座城市最大的零工聚集地——解放桥头走去。
那里平时聚集着等活的泥瓦工、搬运工、水电工，或许大年初一也会有急活。
桥头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裹着军大衣的汉子缩在避风处抽烟，看到他过来，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找活？”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问道。
“嗯。”
李默点头，“什么都行，搬货、扛包……今天大年初一，哪个工地开工？
哪个仓库卸货？”
汉子嗤笑一声，“回去吧，小子，今天猫咬尾巴——圆（元）旦（淡）！”
周围响起几声善意的哄笑。
李默的心凉了半截。
他不死心，在桥头等了整整一个上午。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手脚早己冻得麻木。
期间只有一辆小货车过来，需要两个人去搬点家具，几个老工一拥而上，瞬间就把活抢走了，根本轮不到他这个生面孔。
希望，像肥皂泡一样，刚吹出来就破了。
中午，饥肠辘辘。
他走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包子铺前，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肉香，让他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几枚硬币，犹豫了很久，最终只花一块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馒头。
冰冷的馒头难以下咽，他蹲在路边，就着寒风艰难地啃着。
下午，他转变思路，去那些可能春节照常营业的商场、酒店碰运气，问是否需要临时清洁工、传菜员。
得到的回答不是“人满了”，就是“不要临时工”。
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期待，到焦虑，再到最后的麻木。
傍晚，他又累又饿，几乎要虚脱。
一天下来，八块五毛钱变成了七块五，而他颗粒无收。
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周围的喜庆气氛与他内心的灰暗形成残酷的对比。
路过一个垃圾堆时，他的目光被几个正在翻捡纸板和塑料瓶的老人吸引。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虽然卑微，虽然肮脏，但这或许是眼下唯一不需要本钱，又能立刻见到现钱的办法了。
尊严？
在生存和父亲的生命安全面前，尊严显得如此可笑和廉价。
虎哥说得对，他现在，连条狗都不如，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西？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他走到另一个无人的垃圾堆旁，学着那些老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污秽，将里面的纸箱拆开压平，将矿泉水瓶、易拉罐捡出来。
动作生疏而笨拙，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周围所有路人的目光都带着鄙夷和嘲讽。
但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翻捡的动作。
一个，两个……积少成多。
当他将第一批“战利品”——一小捆压平的纸板和十几个塑料瓶，送到附近的一个废品收购站，换回来皱巴巴的三块二毛钱时，他握着那几张钞票，手微微颤抖。
这钱，带着垃圾的酸臭味儿。
但这钱，是真实的，是他用双手（尽管是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换来的。
三块二，加上身上的七块五，他有了十块七毛钱。
距离十万，是天文数字。
但，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踩在淤泥里，无比卑微的开始。
夜色深沉，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在城市霓虹照不到的角落裡搜寻着。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多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与专注。
他知道，捡废品绝对凑不齐十万，这只是一个让他不至于在第一天就彻底崩溃的喘息。
他必须想到别的办法，更快搞到钱的办法。
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他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靠在墙边呕吐，脚边掉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
李默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
那钱包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
周围没有人。
十万块的债务，虎哥的威胁，父亲的医药费……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诱惑。
只要伸出手……只要弯下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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