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玲在灵芝家凑合了一晚,胖婶那边果然也没派人来寻,母女俩这口气算是较上了。
而此刻,秀玲家堂屋里,气氛也并不轻松。
秀玲爹,韩老蔫儿——当然,这只是外号,他大名韩富贵,是生产队里另一个小队的队长——正坐在小马扎上,闷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把他那张布满沟壑的黑瘦脸庞熏得更加模糊。
胖婶余怒未消,一边乒乒乓乓地收拾着碗筷,一边嘴里还不闲着:“……都是你!
窝窝囊囊的,当初要不是你让那王老蔫儿坑了,咱家能丢那么大脸?
我能到现在还在村里抬不起头?
现在倒好,你那好闺女,上赶着要往老王家那个火坑里跳!
都是随了你这根软骨头!”
韩老蔫儿抬起眼皮,瞥了胖婶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总提它干啥?
孩子的事儿,你好好说不行?
非得喊得西邻八舍都知道?”
“我好好说?
你那闺女是能好好说的人吗?
那脾气,跟你一个德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胖婶把抹布往盆里一摔,水花西溅,“我告诉你韩富贵,秀玲这事儿,没商量!
你要是敢松口,我连你一起收拾!”
韩老蔫儿缩了缩脖子,又不做声了。
他天生话少,性子慢,在队里当队长也是以老实肯干出名,遇上胖婶这么个炮仗媳妇,几十年都被压得死死的。
他也知道胖婶为啥对老王家那么大成见,那事儿,确实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那还是前年夏天的事儿了。
队里要往上头报粮食产量,两个小队之间暗地里也有些比较。
韩老蔫儿带领的二队和王老蔫儿(王天爹,大名王永贵)带领的一队,一首是竞争对手。
那天开会,公社干部下来听取汇报,韩老蔫儿照实说了二队的产量,虽然不算拔尖,但也中规中矩。
轮到王老蔫儿汇报一队,他却把产量往高了报了一成,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新式耕作方法,什么社员干劲冲天。
公社领导听了自然高兴,当场表扬了一队,还把原本计划拨给二队的一台手扶拖拉机的指标,临时改给了表现更“突出”的一队。
这本来也就是个工作上的事儿,韩老蔫儿虽然心里有点不得劲,但也没说啥。
可坏就坏在,散会后,有人私下里传,说韩老蔫儿带的二队之所以产量不高,是因为他把一部分好种子偷偷换给了他在邻村的娘家亲戚!
这风言风语不知怎么就到了胖婶耳朵里。
胖婶那脾气,一点就着,当即就冲到队部去找王老蔫儿对质。
她觉得这谣言肯定是王老蔫儿为了凸显自己、打压老韩而散布的。
当时队部里还有几个其他干部,王老蔫儿被胖婶指着鼻子骂,脸上挂不住,也急了,说话就有点冲:“韩富贵家的,你胡咧咧啥?
谁传闲话你找谁去!
你们二队产量不高是事实,还不兴人说?
自己屁股没擦干净,怪茅坑歪?”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胖婶一口咬定就是王老蔫儿冤枉人,两人在队部大吵一架,差点动手。
最后还是韩老蔫儿闻讯赶来,硬把胖婶拖回了家。
这事儿后来不了了之,种子的事儿查无实据,成了笔糊涂账。
但胖婶却从此恨上了王老蔫儿,连带着看他家的一切都不顺眼。
她觉得老王头阴险狡诈,踩着自己男人往上爬,还往自己家泼脏水。
这仇,她记死了!
所以,当她隐约听说自家二闺女跟老王家的儿子王天走得近时,心里的警报就拉响了。
等她确认这事儿是真的,那股积压了两年的怒火和新涌上的担心混杂在一起,瞬间爆发成了昨天那场狂风暴雨。
“我告诉你,”胖婶收拾完,叉着腰站在韩老蔫儿面前,“咱秀玲,模样身段,哪点差了?
就算不说找个镇上的工人,咱在附近村里扒拉着找,啥样的好小伙找不到?
偏偏是老王家的!
想都别想!
除非我死了!”
韩老蔫儿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娃的事儿……娃自己喜欢……喜欢顶个屁用!”
胖婶打断他,“过日子是柴米油盐!
跟那种人家结亲,以后有的是气受!
我看那王天,长得人模狗样的,随他爹,一肚子鬼心眼!
秀玲那傻丫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韩老蔫儿又不说话了,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他对王天那孩子倒没啥坏印象,小伙子干活踏实,见人也客气。
可是……媳妇和老王头的那个疙瘩……他想起王老蔫儿在队上开会时那争强好胜的劲儿,心里也确实有点膈应。
这旧怨,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牢牢钉在了两家人中间,如今,又要绊住两个年轻人的脚了吗?
韩老蔫儿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这烟,越抽越没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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