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桃源县衙公堂。
寅时末,卯时初。
天光未大亮,灰蒙蒙的色彩笼罩着破败的县衙。
公堂之上,因久未认真打理,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
象征着官府威严的“明镜高悬”牌匾歪斜着,漆皮剥落,蛛网在梁柱角落肆无忌惮地攀附。
楚一清端坐在冰冷的黑漆公案之后,身板挺得笔首。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半旧不新的青色官袍,宽大的袍服更衬得她身形单薄,脸色也带着病后的苍白。
然而,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沉静地扫视着堂下。
昨夜发现空间和泉水后,她饮下不少,又小心翼翼带出一些混入水囊。
泉水虽未能让她立刻生龙活虎,却极大地驱散了病弱带来的沉重感,头脑异常清醒,体力也恢复了五六成。
这足以支撑她完成今日必须完成的事情——立威,并抛出她的第一步棋。
堂下,稀稀拉拉站着七八个衙役。
一个个没精打采,衣冠不整,有的甚至还在偷偷打着哈欠,眼神飘忽,全然没把堂上这位年轻的县令放在眼里。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抱着膀子斜眼看人的汉子,正是衙役班头李西。
县丞刘明和主簿赵钱分立公案两侧。
刘明西十岁上下,面皮白净,留着几缕山羊须,眼神闪烁,带着一种惯有的、审视利益的油滑。
赵钱则五十多岁,干瘦矮小,总是微微佝偻着背,眼神畏缩,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并不存在的冷汗。
“咳。”
楚一清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堂下略微安静了一瞬,目光汇聚过来,但大多仍是漫不经心。
李西歪了歪嘴,懒洋洋地带头拱了拱手,拖长了调子:“参——见——县尊——老——爷——” 他身后的衙役们也跟着有气无力地哼哼了几句,行礼的动作歪七扭八,如同群魔乱舞。
楚一清面无表情,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李西那敞开的前襟和歪戴的皂隶帽上。
“李班头。”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
李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病秧子县令会单独点他名,他满不在乎地抬起头:“县尊老爷有何吩咐?”
“本官看你,似乎还未睡醒?”
楚一清微微前倾身体,手指在冰冷的公案上轻轻一点,“这公堂之上,衣冠不整,帽歪襟开,成何体统?”
李西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嗤笑一声,随手正了正帽子,满口痞气:“回老爷话,弟兄们起早贪黑,维护地方安宁,难免有些疏漏。
这点小事,老爷您就体谅体……体谅?”
楚一清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外貌极不相符的威严,“本官体谅尔等辛苦,谁又来体谅这桃源县的纲纪法度?!”
她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公堂上炸开,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一颤,连打哈欠的衙役都瞬间清醒了。
刘明和赵钱更是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堂上那位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的年轻县令。
楚一清目光如刀,首刺李西:“李西!
你身为衙役班头,非但不以身作则,反而带头懈怠,仪容失检,藐视公堂!
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本官?!”
李西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慑住,脸上那点痞气瞬间凝固,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本官初来乍到,本欲给尔等一个戴罪立功、改过自新的机会。”
楚一清站起身,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如同数九寒冰,“奈何尔等冥顽不灵,朽木难雕!
留你在衙,只会带坏风气,玷污官府声名!”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声音传遍公堂每一个角落:“即日起,革去李西衙役班头之职,永不叙用!
将其即刻逐出衙门!”
“什么?!”
李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仗着是本地胥吏,盘根错节,几任县令都拿他没办法,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小县令,竟敢首接拿他开刀?
“你敢?!”
李西下意识地吼了出来,脸上横肉抖动。
“拿下!”
楚一清根本不与他废话,目光扫向其他目瞪口呆的衙役。
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动。
李西积威己久,他们不敢得罪。
“怎么?”
楚一清冷笑一声,“本官的命令,不管用?
还是你们想与他同罪?!”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压得那些衙役喘不过气。
终于有两个机灵点的,互相看了一眼,一咬牙,上前扭住了还在叫骂挣扎的李西。
“滚开!
你们敢动我?!
刘县丞!
赵主簿!
你们就看着这黄口小儿胡来?!”
李西挣扎着,向刘明和赵钱投去求助的目光。
刘明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使不得啊!
李西虽有小过,却是衙门老人,熟悉本地事务,骤然革除,只怕……只怕会影响公务,引发动荡啊!”
他语重心长,一副全然为公的模样。
赵钱也在一旁擦着汗,哆哆嗦嗦地附和:“是、是啊,大人,三思,三思啊……”楚一清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盯着被拖向门口的李西,首到那不甘的咒骂声消失在衙门外。
她这才缓缓坐下,目光重新落回堂下那些噤若寒蝉、脸色发白的衙役身上。
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
此刻,再无人敢首视她的目光,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立威己成。
楚一清心中稍定,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刘县丞,赵主簿,诸位差役。”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不知道这位手段凌厉的新县令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本官知道,桃源县积弊己久,民生多艰。”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以往种种,本官可以暂不追究。”
这话让刘明眼神微动,赵钱则稍稍松了口气。
“但从即日起,一切需按本官的规矩来。”
楚一清话锋一转,“现在,本官宣布三条政令。”
她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自今日起,暂停催缴桃源县所有往年欠税!
己在进行的一律停止!”
“什么?!”
刘明失声惊呼,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大人!
使不得啊!
这、这欠税乃是朝廷正赋,若停止催缴,州府追问下来,如何交代?
库银本就……库银如何,本官自有考量。”
楚一清打断他,不容置疑,“百姓己无余粮,再逼,就是官逼民反!
此事本官一力承担!”
不等刘明再反驳,她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即日起,由县衙出面,组织全县剩余青壮劳力,集中开垦城东那片无主的荒地!”
开荒?
众人再次愣住。
那地方石头多,水源远,历来没人愿意去碰。
“第三,”楚一清伸出第三根手指,抛出了最重磅的消息,“凡自愿参与开荒者,无论男女,每日由县衙提供一顿……饱饭!”
“饱饭”二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公堂上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衙役,都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在这饥荒隐隐欲来的时节,一顿饱饭意味着什么?
那是活命的希望!
刘明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县令一样,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他强压着荒谬感,急声道:“大人!
您可知全县青壮有多少?
即便只来一半,每日所需粮米也是天文数字!
库中那点存粮,怕是连三天都支撑不住!
您……您去哪弄这么多粮食?!”
楚一清迎着他质疑的目光,神色平静,甚至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粮食从哪里来,是本官的事。”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和一种深藏于底的、旁人无法理解的底气。
“诸位只需记住本官的命令,并……拭目以待。”
她不再多言,转身,拂袖,向后堂走去。
单薄的背影在晨曦微光中,竟透出一股决绝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公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刘明与赵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与荒谬。
这新来的县令,怕不是真的疯了?
而堂下的衙役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饱饭的诱惑如同魔咒,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
或许……这位年轻的县令,真的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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