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贼大，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
亚特兰大晚上的灯光透过湿漉漉的车窗，糊成一片，看得人头晕。
车里一股味儿——汗味儿、旧皮革，还有亚瑟·埃佛雷特身上那股呛人的波本威士忌酒气。
亚瑟瘫在后座，脑门贴着冰凉的车窗。
三十五岁的人，看着像西十五。
头发乱糟糟地混着灰白，被汗水和雨水黏在额头上。
他眼神发首，手里攥着个快空了的银酒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壶盖。
“嘿，老兄，”亚瑟突然开口，声音因为酒精变得沙哑含糊，盖过了雨刷器单调的嘎吱声。
“你结过婚吗？”
前排的司机是个块头不小的黑人，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没有。”
回答短促，没什么闲聊的兴致。
“哈！
聪明人！”
亚瑟嗤笑一声，举起酒壶像要敬酒。
“十年。
老子耗了整整十年最好的时光。”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但酒精让那些画面支离破碎。
“刚开始那会儿……我俩穷得叮当响，住那破公寓，蟑螂都比我们活得带劲。
我教书，写那些没人看的破文章……可她那时候，眼睛里……有东西，你明白吗？”
司机又“嗯”了一声，算是给点反应，目光主要还盯着前方被大雨模糊的路面。
“然后呢？”
亚瑟的音调扬了起来，带着点自嘲的尖锐，“然后？
屁大点事都能吵起来。
钱、家务、谁忘了买牛奶……她说我像个木头，说我把所有情绪都锁在地下室里，钥匙还的扔了！”
他猛灌了一口酒，被辣得咳嗽了几下。
“埃莉诺……她想要的是电影里那种，能捧着花在楼下唱情歌的混蛋。
可我呢？
我是个跟死人骨头打交道的教授！
对着几百年前的文献，比对着我老婆的脸更能说会道！”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
“她走了。
卷了我一半家当，还有……算了。
你说，是不是特滑稽？
明明是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还总觉得是别人欠你的？”
这时，车载电台的音乐被一阵急促的静电干扰打断，接着一个故作镇定但难掩紧张的女播音员声音切了进来。
……插播紧急新闻。
市中心及周边区域报告多起……暴力骚乱事件。
目击者描述袭击者行为极度异常，极具攻击性。
当局建议所有市民立即寻找安全场所避难，锁好门窗，避免不必要的出行。
重复……司机皱了皱眉，伸手调大了音量，但信号不稳定，夹杂着嘶嘶啦啦的杂音。
……警告……事件并非孤立……袭击者似乎对……常规制止手段无反应……情况可能正在迅速升级……“该死，又来了。”
司机低声骂了一句，“这世道，疯子满街跑。”
亚瑟根本没听进去。
酒精把他的大脑泡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的悲伤小剧场里。
“连孩子……她都觉得我不能多见。
说我‘状态不好’。”
他哼了一声，晃了晃酒壶，“状态不好？
我这不是好着呢吗？”
车驶入了连接城郊的高速，周围更黑了，只有车头灯像两把虚弱的光剑，勉强劈开厚重的雨幕。
远处的城市灯火在雨中显得朦胧，像个不真实的梦。
……再次强调，这不是演习！
疾控中心己……情况危急……请勿外出……保持……广播里的声音越来越急，但晚了。
太晚了。
一个黑影——姿势僵硬得像扯线木偶——猛地从右侧的应急车道蹿了出来，首接扑向车道！
“谢特！”
司机瞳孔猛缩，嘶吼着拼命打方向盘，脚死命踩向刹车！
轮胎在湿滑路面发出绝望的尖叫，彻底失去控制。
巨大的力量把亚瑟像袋土豆一样从座位上甩起来，脑门哐当一下磕在前排椅背上！
酒壶脱手飞出，砸在车窗上，哐啷一声，最后一点威士忌洒得到处都是。
世界开始疯狂旋转。
亚瑟眼前全是乱晃的光斑、司机扭曲惊恐的脸、飞溅的雨水和玻璃渣。
一切都搅和在一起，变成一团混乱的噪音和颜色。
头上一阵剧痛，接着感觉就麻木了。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他眼角的余光好像扫到了那个惹祸的“东西”。
那玩意儿……是个人形，但走路的样子完全不对，关节像断了一样别扭。
车还在打滑，它居然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一张浮肿惨白的脸“啪”一下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嘴巴像个破风箱一样开合着，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里面，没有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种……空洞的饥饿感。
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还是真的见鬼了？
亚瑟没法想了。
撞击的巨响、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玻璃破碎的哗啦声……所有这些都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最后的感觉，是额头上流下来的温热粘稠的玩意儿，以及那无法抗拒的、把他往下拽的冰冷黑暗。
黑暗吞没了一切。
埃莉诺、孩子、失败的婚姻、广播里的警告、那张恐怖的脸……都消失了。
亚瑟·埃佛雷特，历史学副教授，一个擅长研究过去的人，和他熟悉的世界一起，陷入了昏迷。
而他即将醒来面对的那个“现在”，将比他研究过的任何一段黑暗历史，都更加血腥和残酷。
车外，雨还在不停地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变形的金属残骸，试图稀释血迹，却只让现场变得更加泥泞和混乱。
收音机被撞毁了，最后一点代表文明世界的微弱电波也彻底沉寂。
只有黑暗，在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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