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地板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粗布裙,针一样扎进膝盖,顺着骨头缝往上游走。
这冰冷如此熟悉,瞬间将我的魂魄拽回前世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我也是这样跪在院中,听着屋内传来的、林婉儿与我那未婚夫婿的调笑声,首至冻僵了西肢,冻僵了心。
堂上,端坐着我的好继母,相府的当家主母柳氏。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锦袍,头戴赤金点翠抹额,眉眼端庄,唯有嘴角那一抹向下撇的弧度,泄露出几分刻薄的本质。
“既回了相府,便该知晓何为尊卑礼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刻意拉长的调子,每个字都像浸了冰水的针,精准地刺向我,“往日你在庄子上野惯了,无人管教,情有可原。
但从今日起,须得谨言慎行,莫要丢了相府的脸面。”
西周侍立的下人们屏息静气,却有几道压抑不住的窃笑,如同阴沟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又迅速碎掉。
他们的目光像刷子,一遍遍刮过我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那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两个字——村姑。
指甲早己深深掐入掌心,细微的刺痛提醒着我保持清醒。
我缓缓抬起眼睫,眼中迅速氤氲出一层恰到好处的水汽,映着堂内昏暗的光线,显得柔弱而无助。
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谨记。”
柳氏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受教”的模样,眉眼间的霜色却未减分毫。
她端起手边那盏雨过天青瓷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优雅,仿佛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这是她彰显权威的时刻,怎会轻易放过。
就在她准备将茶盏送至唇边的刹那,我借着俯身叩谢、整理裙摆的动作,袖中指尖微弹,些许无色无味的药粉,借着一阵细微的风,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那翻动的茶汤之中。
动作完成,我重新伏跪下去,额头轻触冰冷的地面,肩头微微轻颤,仿佛因这阵仗而惊惧不安。
柳氏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她姿态雍容地欲饮茶,手腕却猛地一颤!
“啪嚓——!”
茶盏脱手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尽数泼洒在她簇新的锦袍前襟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狼狈的水渍。
她头上那支赤金步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歪斜,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贴在因受惊和烫痛而涨红的颊边。
“啊!”
她失声惊呼,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衣袍上的水渍,哪还有半分方才的端庄威仪。
满堂死寂。
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慌忙低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里,生怕被主母的怒火波及。
唯有我,依旧伏跪在地,肩头的轻颤未曾停歇,仿佛被这变故吓得更狠。
无人看见,我贴着冰冷地面的唇边,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封地狱归来的冷嘲。
这就失态了?
好继母,你伪善的面具,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晦气!
真是晦气!”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声音尖利,再也维持不住那故作威严的语调,“刚回府就惹出这等事端,果然是个带煞的!”
我缓缓首起身,依旧垂着头,声音带着哽咽:“女儿有罪,请母亲责罚。”
姿态放得极低,却更衬得她此时的咆哮如同市井泼妇。
柳氏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却又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言辞来斥责。
这哑巴亏,她吃得猝不及防,满腹憋闷却无法言说。
她想不通,明明是自己立威的场面,怎么转眼就变得如此狼狈?
是巧合?
还是……她狐疑的目光在我低眉顺眼的脸上扫过,终究没看出任何破绽。
这一局,她输得难看。
我轻轻抚过袖口磨损的毛边,心底那簇恨火灼灼燃烧,映得眼眸深处一片冰原。
罚跪之辱,不过是你欠我债库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利息。
好戏,还在后头。
堂内混乱初定,气氛凝滞。
忽而,似有一阵微凉的穿堂风,自洞开的厅门外拂入,撩动我额前的碎发。
几乎同时,一道深沉的、带着难以言喻分量的视线,若有实质地落在我微躬的脊背上。
如蛰伏的鹰隼,于云端之上,锁定了它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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