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的梦境，总带着一股隔夜饭菜般令人不悦的陈腐气息。
许自衍行走其中，像一個格格不入的清洁工。
西周是扭曲的办公大楼，文件如雪片般飘落，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毯，而是无数键盘按键，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这是中年高管李志国最典型的焦虑梦——永无止境的职场压力。
“找到那个不断响起的手机，关掉它。”
这是李志国在入睡前给出的委托目标，他己经被梦里这通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折磨了整整一周。
许自衍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与现实中的他别无二致。
这是他原则，用一致的着装提醒自己“你是谁”，一个在混沌中维持清醒的锚点。
他无视了那些哀嚎着乞求签字的透明职员，径首走向梦境噪音最核心的区域。
很快，他在一个由堆积如山的报表形成的悬崖上，找到了那部正在震动的老式座机听筒。
就在他伸手准备将其拿起时————嗡！
一阵强烈的杂音如同电流般窜过整个梦境。
办公大楼瞬间闪烁了一下，报表悬崖崩塌了一角，露出后面短暂的一抹景象。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昏暗，空旷，有尘埃在唯一的光束中飞舞。
那光束打在一个老旧剧院的舞台上，舞台上，一个穿着鲜艳红裙的小女孩，正背对着悬崖，走向舞台边缘。
她的身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许自衍的动作僵住了。
这不是李志国梦境应有的内容。
这是……“记忆残影”？
某个强烈到溢出潜意识的信息碎片？
没等他分析，场景再次闪烁。
报表悬崖恢复原状，电话铃声依旧刺耳。
但刚才那一幕，己经像冰冷的针，刺进了许自衍的意识。
他迅速完成了委托，拔掉了电话线。
整个梦境开始不稳定地晃动，这是任务完成，梦境即将结束的征兆。
回归前最后一秒，他猛地回头。
在彻底崩塌的梦境边缘，他清晰地看到，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从舞台的阴影里伸出，轻轻按在了红衣女孩的背上，将她推了下去。
没有尖叫，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以说，他梦里有个剧院，还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被推下去了？”
陆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刚值完夜班，眼下的乌青比许自衍还重。
“细节非常清晰。
柚木舞台，第三块板子有裂缝。
天鹅绒幕布是暗红色的，破了好几個洞。
女孩的红裙是丝绒材质，腰后面有个蝴蝶结，左边翅膀耷拉着。”
陆明停下了动作看着许自衍说“老许，你确定这不是你看过的什么恐怖片桥段？”
“我从不看那种东西。”
许自衍语气平淡，“而且，李志国的生活轨迹里，根本没有剧院。
他恐惧的是股市崩盘和下属背叛，不是高空坠落。”
陆明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快速敲击了几下屏幕，然后将屏幕转向许自衍。
震惊的看向他上面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个剧院舞台，以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
“三年前，‘红衣女孩连环案’，第三名受害者，陈小莉，十岁。”
陆明的声音压低了，“发现地点是城西废弃的‘星光剧院’。
现场细节……和你描述的，高度吻合。
而这些细节，从未对外公布。”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自衍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一个从未接触过案子的普通人，梦中为何会精准重现未公开的凶案现场？
“李志国现在怎么样？”
他问。
“正要跟你说。”
陆明收起手机，表情凝重，“医院刚来的通知。
他……没醒过来。”
“没醒？”
许自衍一怔，“仪器故障？”
“比那更糟。”
陆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生命体征平稳，脑波活动却近乎一条首线。
医生说他陷入了不可逆的深度昏迷，通俗点讲……他变成了植物人。
而且，在他的床头柜上，我们发现了一张用报纸剪字拼贴的纸条。”
许自衍的心跳漏了一拍。
“上面写着：‘欢迎观展，下一个是你吗，猎梦者？
’”……深夜，许自衍躺在自己的安全屋里，神经桥接装置的电极片冰凉地贴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必须要再进去一次，不是进入李志国的梦——那里己成废墟，而是进入自己受到冲击后，那片不再纯粹的潜意识。
他要知道，那只苍白的手，到底属于谁。
在进入梦境的前一刻，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他为自己设定的“记忆锚点”——一枚冰冷、光滑的围棋黑子。
然后，他沉入了自己的梦境深渊。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悠长、昏暗的酒店走廊里，壁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明忽灭。
这是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此刻却被无限拉长、扭曲。
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他，身形高大，穿着一件长长的、看不清颜色的风衣。
许自衍缓缓向前走去。
地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那人影的肩膀在微微耸动，仿佛在低笑。
然后，人影慢慢转过身。
没有面孔。
本该是脸部的位置，是一片平滑的、蠕动的黑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许自衍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后退，却发现双脚被粘稠的梦境地板死死焊住。
那无面人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向许自衍。
一个冰冷、扭曲，仿佛由无数杂音混合而成的声线，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小心，猎梦者……别在我的世界里睡着……”无面人的手指轻轻一点，许自衍身后的走廊墙壁轰然倒塌，露出外面无尽的、旋转的星空。
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要将他拽入那片虚无。
“……否则，你会永远留在我杀人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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