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澈的呼吸骤然绷紧。
他甚至顾不上肋下伤口因猛然坐起而传来的撕裂痛楚,目光如电,死死钉在窗外那几道鬼影之上。
黑袍在渐亮的晨光与未散的雨气里,像是浸透了墨汁,沉甸甸地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却散发着比夜雨更刺骨的寒意。
魔教追兵!
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长剑早在昨日那场惨烈突围中不知遗落何处。
一股绝望混合着剧痛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牙关紧咬,视线转向床边的女子。
她依旧站在那里,指间捻着那根泛着幽蓝寒芒的银针,侧脸映着窗纸透入的微光,平静得近乎诡异。
仿佛窗外那索命的杀机,不过是几只误入庭院的雀鸟。
“他们……”顾澈嗓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是冲我来的。
姑娘,你快走!”
沈清歌没有动。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顾澈的脸,只是那唇角极浅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走?”
她轻轻重复,声音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冷意,“这是我的医馆。”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黑影动了。
并非破窗而入,而是如同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滑上窗沿,一只枯瘦的手掌探出,五指成爪,指甲在熹微中闪过乌光,径首抓向窗棂上那层脆弱的桑皮纸!
这一爪若是抓实,木屑纷飞间,杀机立至!
顾澈瞳孔骤缩,强提一口真气,便要不顾一切扑将上去,哪怕是用血肉之躯,也要挡上一挡。
然而,他身形刚动,一道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己然响起。
嗤——!
是沈清歌。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窗口,只是捏着银针的右手随意一拂,如同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
那道幽蓝寒芒脱手而出,速度之快,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线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残影。
“呃!”
窗外传来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
那只探出的乌黑手爪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蜂蜇中,倏地缩了回去。
随即,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混乱而压抑的骚动。
顾澈怔住了,撑在床沿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歌。
她……她竟用一根银针,逼退了一名魔教杀手?
沈清歌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向窗户的方向。
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素色的衣裙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镇定。
“回春堂,只救该死之人,也杀该杀之人。”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板,传入窗外那些杀手的耳中,“扰我清净者,死。”
窗外一片死寂。
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青瓦,更衬得这片刻的宁静格外压抑。
那几条黑影依旧立在原地,没有退走,却也没有再贸然上前。
一双双露在外面的眼睛,警惕、惊疑,又带着嗜血的凶光,在沈清歌与顾澈之间来回逡巡。
顾澈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女子究竟是谁?
看似柔弱医者,出手却如此狠辣精准!
那银针上的幽蓝寒芒,绝非寻常之物。
她救他,当真只是因为他像一位“故人”?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翻腾,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却一阵阵袭来,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视线也开始模糊。
沈清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
她走到桌边,从一个小巧的紫砂壶里倒出一碗深褐色的药汁,端到他面前。
“喝了。”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药味苦涩冲鼻,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
顾澈看着那碗浓稠的药汁,又看向沈清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中戒备更深。
这药……“怕我下毒?”
沈清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若要杀你,刚才不必多此一举。”
顾澈一滞。
她说得没错。
若她与魔教一路,或对自己有加害之心,趁他昏迷时早可下手无数次。
他不再犹豫,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入口极苦,滑过喉咙却带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迅速向西肢百骸扩散,胸腹间火辣辣的痛楚竟真的缓和了几分,连带着昏沉的头脑也清明少许。
这药,效验如神!
他放下药碗,看向沈清歌的眼神更加复杂。
“多谢姑娘……”沈清歌却己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听着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
她的侧影在渐亮的晨光里,显得有些孤峭。
“他们还在等。”
她忽然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顾澈解释,“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等更能做主的人来。”
顾澈心头一凛。
魔教行事,向来如附骨之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间隙。
“是我连累了姑娘。”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愧疚与无力。
他身负重伤,兵刃尽失,如今竟要拖累一个看似弱质纤纤的女子一同陷入绝境。
沈清歌闻言,终于再次转过头来看他。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能倒映出他此刻狼狈而苍白的脸。
“连累?”
她重复了一遍,然后轻轻摇头,那根不知何时又回到她指间的银针,在她纤细的指尖灵活地翻转着,划出细微的蓝色光弧。
“或许,是我连累了你。”
顾澈一怔,不解其意。
沈清歌却不再多言。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泛黄的《神农尝百草图》。
她伸手,在画轴某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机括轻响。
靠墙而立的那排巨大药柜,最右侧的一个抽屉,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浓郁、更陈旧的草药气味弥漫出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的冰冷气息。
顾澈看得分明,那抽屉之后,并非存放药材的格挡,而是一片幽深的黑暗。
暗道?!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歌。
沈清歌站在药柜旁,雨光映照下,她的脸半明半暗。
“还能动吗?”
她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能动,就进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