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划破短暂的宁静，下午的课程开始了。
阳光似乎比上午更烈了些，透过窗户晒在手臂上，带着点烫人的暖意。
林听雨端坐在座位上，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把绷紧弦的弓。
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化学老师讲解的方程式上。
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反应条件却像一群调皮的小蝌蚪，在眼前游来游去，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极其隐蔽地，飘向桌角那把浅蓝色的新伞。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伞面上印着几朵小小的、呆萌的白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无辜又刺眼。
仿佛一个无声的宣言，昭示着她鼓足勇气的决定。
每一次飘向它，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昨天在文具专柜挑选它时的情景。
——售货员热情地推荐了好几款花哨的，她却一眼看中了这把最朴素、最像“伞”的伞。
当时想着，这样就不会显得太刻意了……可现在，它却成了教室里最显眼的存在。
她能感觉到，有视线偶尔会掠过她的桌面。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无意。
每一次都让她如坐针毡，脸颊发烫，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在课本上做极其重要的笔记。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掩盖着她擂鼓般的心跳。
沈清屿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
林听雨不敢回头去看他，只用耳朵捕捉着那个方向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
他翻书的声音很轻，回答问题时的语调也一如既往的平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这种平静，反而让林听雨更加忐忑。
他看到了吗？
那把伞……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他会……怎么想？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黑板上的粉笔字越来越多，窗外的阳光也渐渐西斜，由刺目的白金色变成了温暖的橙黄。
放学的铃声，终于如同救赎，又如同审判的钟声，在沉寂了一下午的校园里骤然响起。
“下课！”
化学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桌椅碰撞的嘈杂声、拉链开合的嘶啦声、迫不及待的谈笑声。
放晴的喜悦混合着放学的轻松，像潮水一样迅速席卷了整个空间。
林听雨却像被按了慢放键。
她慢吞吞地、近乎磨蹭地收拾着书包。
把课本一本本按大小顺序放好，铅笔盒里的文具检查了三遍，拉链拉上又拉开……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慢。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同学们的身影也一个个消失在门口。
明亮的教室里，只剩下她和窗外斜射进来的、长长的、金色的光柱，光柱里飞舞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心跳声在空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地敲打着耳膜。
该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终于抓住了那把崭新的、浅蓝色的伞。
冰凉的塑料伞柄触碰到掌心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猛地站起身，书包甩到肩上，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椅子。
一转身，脚步却瞬间钉在了原地。
教室后门口，夕阳金红色的光芒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沈清屿背着光站在那里。
橙红色的光线穿透他微乱的发梢，在他周身晕开一层毛茸茸的光边，模糊了他惯常清冷的轮廓，却让他深邃的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更加幽深。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过空旷的教室，首首地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把浅蓝色新伞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操场上隐约传来的篮球拍打声、远处校门口的人声车鸣，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阳光流淌的声音，和他们之间无声的对峙。
林听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预演了无数遍的话堵在喉咙口，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脸颊烫得惊人，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沈清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沉静得近乎探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行，必须说出来！
林听雨猛地闭上眼，又迅速睁开，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她甚至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教室中央那片刺眼的夕阳里。
手里的伞被她攥得更紧了，指关节泛白。
“沈同学，”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来，“谢谢……谢谢你这些天送我。”
她顿了顿，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沈清屿依旧沉默地看着她，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她鼓起最后的勇气，飞快地将手中的新伞举到胸前，仿佛那是一面证明自己独立的盾牌，“我今天带伞了。
以后……以后不用麻烦你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小小的教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林听雨低着头，不敢再看沈清屿。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握着伞柄的手心全是汗。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仿佛预想中的解脱并没有到来，反而被一种更庞大的、名为“尴尬”和“失落”的东西所取代。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奇怪？
是不是……松了口气？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想要转身逃离的时候——沈清屿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轻一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稳稳地落在她的耳中：“哦。”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
听不出情绪。
林听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酸涩瞬间涌上鼻尖。
果然……结束了。
她攥紧了伞，准备侧身离开。
脚步刚挪动半分。
沈清屿却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更轻，更缓，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像羽毛轻轻拂过紧绷的弦：“那以后……”他停顿了一下。
林听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抬起头，撞进他看过来的目光里。
逆光中，他的眼神似乎不再那么沉静，反而翻涌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没雨的时候，也能一起走吗？”
轰——！
林听雨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有千万朵烟花在瞬间炸开，又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句话，带着奇异的回响，一遍遍在脑海中震荡。
没雨的时候……也能一起走吗？
不是“顺路”，不是“帮忙”，而是“一起走”。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照在她脸上，也照亮了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无法掩饰的惊愕和茫然无措。
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子根，握着伞的手彻底僵硬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背着光、轮廓有些模糊却异常认真的脸。
那句预演了无数遍的拒绝，那句准备好的客套，此刻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一个无意识的单音：“……啊？”
沈清屿似乎也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反应而微怔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一瞬，又很快重新聚焦在她脸上，耐心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放学，一起走。
可以吗？”
这一次，是肯定的句式。
不再是试探，而是明确的邀请。
林听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频率跳动起来。
血液急速涌向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只剩下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在理智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她的身体己经先一步做出了回答——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察的点头动作。
幅度小到几乎只是下巴往下点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但沈清屿看到了。
他眼底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似乎随着她这个小小的点头，瞬间消散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清浅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柔和感，悄然爬上了他的眉梢眼角。
虽然嘴角依旧抿着，没有明显的笑意，但那周身清冷疏离的气场，仿佛在夕阳的金辉里，无声地融化了一角。
“嗯。”
他像是确认般，也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他侧了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示意她先走。
林听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开了步子。
大脑一片混沌，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她低着头，紧紧攥着那把崭新的、此刻显得有点多余的新伞，快步从沈清屿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混合阳光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午后的暖意。
走出教室后门，走廊里明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沈清屿无声地跟了上来，走在她身边，隔着一个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对方存在、却又不会显得过分亲密的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空旷安静的走廊地面上。
没有言语。
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和窗外归巢鸟儿的啁啾。
这是第一次，在放晴的日子里，他们并肩同行。
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如洗。
林听雨却觉得脸上烫得厉害，连耳垂都像要烧起来。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沈清屿目视前方，侧脸在夕阳的勾勒下显得线条分明。
他走得很稳，步调不快不慢，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林听雨慌忙收回目光，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把崭新的浅蓝色伞，伞面上那几朵小白云，此刻看起来傻乎乎的。
原来，晴天比雨天……更让人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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