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在研究所的地下室,走下楼梯时,空气突然变得阴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木头味——不是现代家具的油漆味,是那种被岁月浸过的、带着点霉味的老木头香。
陈老打开铁门,按亮墙上的灯,一排排铁架映入眼帘,上面堆着各种形状的木构件,有的雕着花纹,有的只剩下半截,都用白色的标签标着编号。
“这边是清代的,”陈老指着左手边的铁架,“大多是从拆迁的老房子里收来的,有梁、有柱,还有些窗棂。
那边是明代的,就少多了,只有几个斗拱和雀替。”
林砚跟着陈老走,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他伸手摸了摸一个雕着牡丹的清代窗棂,木头的纹理还清晰可见,指尖能感觉到雕刻时留下的细小刀痕。
“这些构件,以后都会用来修老建筑吗?”
“有的会,有的只是存档,”陈老叹了口气,“很多老房子拆的时候,构件都损坏了,我们能收多少是多少,至少留个念想。”
他从墙角拿过一副手套和一块抹布,递给林砚:“今天先把最里面那堆木箱里的构件搬出来,擦干净,然后按年代登记。
注意轻点,有些木头脆得很,碰一下就掉渣。”
林砚戴上手套,走到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堆着三个半人高的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标签上写着“2015年民间征集,待整理”。
他蹲下来,打开最上面的木箱,里面铺着一层旧报纸,小心翼翼地掀开,就看见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构件,都用塑料布裹着。
他拿起一根比较完整的,解开塑料布——是个斗拱,比他昨晚画的垂花门斗拱小一些,木质呈深褐色,表面有不少磨损,角落里还刻着几道模糊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号。
林砚把它放在地上,刚要用抹布去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斗拱的侧面。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股轻微的刺痛突然从指尖传来,像被细针扎了一下,紧接着,一阵眩晕涌了上来。
他眼前晃过一片模糊的画面——好像是个阳光刺眼的院子,有个人穿着古装,正拿着刨子刨木头,手里的斗拱和他现在手里的一模一样。
画面只持续了一秒,就像电视突然断了信号,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砚猛地晃了晃头,手里的斗拱差点掉在地上。
他扶着旁边的木箱站稳,揉了揉太阳穴,刺痛和眩晕感慢慢退去,只留下一点轻微的耳鸣。
“怎么了小林?
不舒服?”
陈老听见动静,走了过来。
“没事陈老,”林砚把斗拱举起来,“就是刚才碰了一下,突然有点晕。
您看这个斗拱,好像和别的不一样。”
陈老接过斗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翻到刻着花纹的那一面:“这个是北宋的,2015年从一个农户家里收来的,说是在地里挖出来的。
我们比对过《营造法式》,形制差不多,但上面的花纹没查清是什么,有点像西夏文,又不太像。”
“西夏文?”
林砚愣了一下,他在历史课上学过西夏有自己的文字,可从来没见过实物。
“嗯,”陈老把斗拱放回木箱,“这东西一首没整理,主要是没找到对应的建筑遗址,暂时只能先存着。
你别老盯着一个看,先把构件都搬出来,擦干净再说,注意别碰坏了花纹。”
林砚点点头,继续整理木箱。
可刚才那阵刺痛和眩晕总在脑子里晃,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北宋斗拱——阳光下,木质的表面泛着温润的光,那些模糊的花纹像藏着什么秘密。
他想起昨晚画图纸时,对着《营造法式》里的斗拱图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想起刚才眼前闪过的画面,心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这斗拱,和他有什么关联?
“小林!”
门口传来李主任的声音,“你上来一下,有件事跟你说。”
林砚擦了擦手,跟着李主任上了二楼。
绘图室里,王姐正对着电脑屏幕叹气,上面是一张扫描的老图纸,模糊得看不清线条。
“这是民国时期的文庙修缮图,扫描进来根本没法用,想重新画,又怕尺寸不对。”
李主任指着电脑屏幕,对林砚说:“小林,你不是会CAD吗?
我们想让你当临时助理,主要负责把这些老图纸数字化——先扫描,然后根据实物构件核对尺寸,再用CAD重新画出来。
月薪西千,比日结稳定,你看怎么样?”
林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千块,足够他交房租,还能给家里寄点钱,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和他学的专业完全对口,能接触到真正的古建图纸和构件。
他看着李主任,又看了眼陈老,喉咙有点发紧:“我……我能行吗?
我怕我做不好。”
“怎么不行?”
陈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画的垂花门图纸,比我们找的专业外包还准,又懂结构力学,这活儿除了你,没人更合适。”
李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林砚:“这是绘图室的钥匙,明天开始你就来上班,早上八点半,下午五点。
中午在所里食堂吃,饭卡明天给你办。”
林砚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却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攥着钥匙,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毕业时,抱着一摞简历在设计院门口徘徊的样子,想起房东催房租时的语气,想起母亲电话里的担忧——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焦虑,好像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走出文保所时,太阳己经升到头顶。
瓦匠巷的早点摊还在,只是换成了卖午饭的。
林砚路过房东家门口,正好碰见房东拎着菜回来。
“小林,房租的事……”房东刚开口,林砚就笑着说:“阿姨,明天我就转给您,您放心。”
房东愣了一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找到工作了?”
“嗯,在文保所做临时助理,以后不用天天在家画图纸了。”
林砚说得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踏实。
回到出租屋,林砚把帆布袋里的《营造法式》拿出来,翻到“斗拱”那一页。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页上,陈老的蓝笔批注格外清晰。
他想起地下室那个北宋斗拱,想起指尖的刺痛和模糊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找到了能做的事——不是为了赚钱画那些没意义的石膏线,而是为了这些藏着历史的木构件,为了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古建技艺。
他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我找到工作了,在文保所,能做我喜欢的事。”
没过多久,母亲就回了消息,只有三个字:“妈放心。”
林砚看着屏幕,眼眶有点发热。
他把那把文保所的钥匙放在桌上,和《营造法式》并排摆着,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古建图纸”——里面的第一份文件,就是昨晚画的垂花门榫卯节点图。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屏幕上,那些交错的木构件线条,在他眼里,比任何现代建筑的图纸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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