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笑,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林晚耳膜里嗡鸣的噪音,也刺穿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那间敞着门的、吞噬了光线的书房,像一个沉默的、张着巨口的怪物。
冷白的灯光从里面流泻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狭长的、惨白的光带。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没有程屹,没有那个她熟悉的身影,只有满墙的“藏品”在视线无法触及的深处,无声地陈列着。
是幻觉吗?
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刺激,产生的幻听?
“女士?
您还好吗?”
年长警察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僵首中拽回。
林晚倏地转回头,动作快得几乎能听到颈椎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因为两名警察看向她的眼神里,除了职业性的审视,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怜悯?
“我……我没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飘,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年轻的那个微微蹙眉,侧耳倾听片刻,摇了摇头:“只有雨声。
您听到了什么?”
林晚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她无法描述那声轻笑,无法复述那句足以让她彻底疯狂的低语。
说出来,谁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她受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
“没……没什么。”
她垂下眼,避开警察探究的目光,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白,“你们……请进。”
她让开身,两名警察走了进来,鞋底带着室外的湿气,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年长的警察自称姓李,年轻的那个姓李。
“程屹先生是什么时候失去联系的?”
李警官(年长的)开门见山,目光沉稳地扫过客厅。
客厅整洁、温馨,摆放着他们一起挑选的沙发和地毯,墙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程屹搂着她的腰,笑容温和,眼神专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昨天……昨天晚上他还在家。”
林晚的声音依旧发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但思维像一团乱麻,“我们大概十一点左右睡的,今天早上我醒来,他就不在了。”
“他有没有留下便条?
或者通过手机短信、社交软件等方式联系您?”
林晚摇头,下意识地摸向睡裙口袋,空的。
她的手机在卧室。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比如情绪、行为,或者接触什么特别的人?”
异常?
那个永远冷静、理智、情绪稳定得像一块精密仪器的程屹?
林晚努力回想。
昨天他下班回来,给她带了她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栗子蛋糕,和她一起看了部老电影,期间还接了个工作电话,语气平和如常。
睡前,他甚至记得给阳台那盆她快养死的绿萝浇了水。
一切都很“程屹”。
除了……除了那满墙的照片,除了那声诡异的轻笑。
“没有。”
她听到自己机械地回答,“他很正常。”
李警官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转而说道:“我们需要查看一下程屹先生的书房和个人物品,这是搜查令。”
他出示了一份文件。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书房!
那面墙!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阻止,身体微微前倾,却又硬生生顿住。
她用什么理由阻止?
说里面有我丈夫收藏的受害者照片,其中还有我失踪的闺蜜?
说里面可能藏着一个拥有七重身份的怪物?
还是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他在里面笑?
任何一条说出来,都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疑,更像一个精神崩溃的受害者,或者……同谋。
她眼睁睁看着两名警察走向那间书房,脚步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跟在后面,双腿像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李警官和小李警官走了进去。
林晚停在门口,不敢再往前。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惊呼、质问,或者更糟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里面只有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小李警官平静的汇报:“李队,书桌检查过了,一些普通文件和书籍。”
“电脑不在。”
李警官的声音传来。
林晚猛地睁开眼。
电脑不在?
程屹那台几乎从不离身的银色笔记本电脑,不见了。
她鼓起勇气,探头朝里面望去。
两名警察背对着她,正在检查书桌和书架。
那面挂着抽象画的墙壁……完好无损。
画框端正,严丝合缝地覆盖在墙上,仿佛她之前看到的那个藏着恐怖秘密的夹层,那个被她亲手拉开的缝隙,都只是她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又一个幻觉。
怎么可能?
她明明看到了!
苏晴的照片!
那些编号!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曾经沾染过一丝暗红的黏腻。
现在,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如果不是幻觉,那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程屹回来过?
在她报警前,或者就在刚才那混乱的片刻里,他悄无声息地回来,抹掉了一切痕迹,合上了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只是为了……戏弄她?
“女士,”李警官转过身,看向她,眼神锐利,“您确定程屹先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比如,他的电脑?”
“我……我不确定。”
林晚的声音虚弱不堪,“他的电脑平时都放在书桌上。”
李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书房,最后落在那面挂着抽象画的墙上。
林晚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朝那面墙走了过去。
林晚屏住呼吸。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画框,而是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画框旁边的墙壁。
实心的,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后面是承重墙?”
他像是随口问道。
“啊?
……嗯,应该是。”
林晚胡乱应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李警官收回手,没再关注那幅画。
他走向书架,开始仔细翻阅上面的文件和书籍。
林晚靠着墙,浑身脱力,冷汗己经浸透了薄薄的睡裙。
她看着警察们在书房里忙碌,搜查,记录,他们严谨、专业,却似乎完全被引向了错误的方向。
那个最黑暗、最血腥的秘密,就藏在那一墙之隔的地方,对着他们无声地狞笑。
而她,是这个秘密唯一的知情者,也是唯一被那笑声选中的人。
“关于程屹先生的多个身份,”李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拿着一份刚从抽屉里找出的文件袋,走到林晚面前,“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显示,他使用不同的姓名、身份证号,在不同的城市拥有合法的职业和社保记录。
从三线城市的中学教师,到沿海地区的渔船船员,再到某个研究所的副研究员……跨度很大,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关联。”
他将文件袋递给林晚,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资料复印件,附着不同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发型、衣着、气质,甚至细微的面部特征似乎也有所改变,但那双眼睛,那双深潭般、此刻看来只余冰冷的眼睛,属于同一个人——程屹。
林晚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住那几张轻飘飘的纸。
教师、船员、研究员……还有她身边的建筑师程屹。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或者,全都是假的?
“我们怀疑,他与多起发生在不同身份所在地的、悬而未决的失踪案有关。”
李警官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敲打在林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其中一些案件,手法……存在相似性。”
失踪案。
手法相似。
林晚的眼前再次闪过那满墙的照片,闪过苏晴明媚的笑容,闪过标签上冰冷的“藏品”编号。
胃里一阵翻搅,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冲向了最近的卫生间。
对着马桶,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一种铺天盖地的、被彻底欺骗和玩弄的绝望。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她睡在一个拥有七张面孔的陌生人身边,和一个收藏活人如收藏标本的怪物同床共枕。
她以为的温情脉脉,可能只是他扮演某个角色时的即兴表演;她珍视的点点滴滴,可能都浸透着谎言和阴谋。
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外面,警察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似乎在联系技术部门,准备对程屹的电子设备进行追踪。
林晚用冷水狠狠扑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
这还是她吗?
那个一首生活在象牙塔里,被程屹保护(或者说圈养)得天真烂漫的林晚?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逐渐聚焦,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在恐惧的废墟底下,悄然滋生。
程屹。
无论你有几重身份。
无论你躲在哪里。
你吓不到我了。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也抹去眼角残存的泪痕。
找到你。
然后,亲手撕下你所有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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