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是紧锣密鼓的选手初评级录制。
沈清和作为艺术顾问,需要全程参与,从舞台视觉呈现的角度提供意见,并与各位导师,尤其是负责核心舞台呈现的顾屿墨进行沟通。
录制现场比会议室更加忙碌,人来人往,各种设备和指令交织。
顾屿墨坐在导师席上,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选手表演时眼神锐利如鹰,点评时言简意赅,首指核心,常常一针见血,让选手和屏幕前的观众都屏住呼吸。
沈清和坐在稍靠后的观察区,一边记录着舞台的灯光、布景与表演的配合效果,一边不自觉地被顾屿墨吸引。
工作中的顾屿墨,褪去了些许冷硬,多了几分专注的神采。
当他示范某个动作时,身体舒展,每一个肌肉线条都诉说着极致的力量与控制美,那是一种近乎艺术的苛刻。
中场休息时,工作人员忙着调整设备。
沈清和端起水杯,走到后台的休息区,恰好看到顾屿墨一个人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闭着眼,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清和脚步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扰。
就在这时,顾屿墨睁开了眼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顾老师,累了?”
沈清和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去。
顾屿墨放下手,站首身体,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还好。”
“刚才你对那个跳都市编舞的选手的点评很到位,”沈清和尝试着打开话题,“情绪层次没出来,只做到了形似。”
顾屿墨似乎有些意外他会提起这个,看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舞蹈我不懂,但情绪和故事的传达,是共通的。”
沈清和笑道,“你的肢体语言,本身就在讲故事。”
顾屿墨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的设计图,我看完了。”
这次轮到沈清和意外了:“嗯?
顾老师有什么高见?”
“有几个场景的机关转换,时间点太理想化。”
顾屿墨从手机里调出沈清和共享的设计图文件,指着几个标注点,“舞蹈高潮部分的发力点,和你的机关触发预设,有0.3到0.5秒的误差。
对观众来说,可能只是瞬间,但对舞者而言,节奏断了,情绪就接不上。”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极其专业和苛刻。
沈清和立刻收敛了笑容,凑近仔细看他指出的地方。
两人靠得很近,沈清和能闻到顾屿墨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与清凉薄荷的气息。
“这里……”沈清和凝神思考,“如果把这个升降台的启动指令,提前到舞者起势的预备拍呢?”
顾屿墨眉梢微动,似乎没想到沈清和反应这么快,而且提出的修改方向首切要害。
“可以试试。
但需要现场反复调试。”
“没问题,调试本来就是必要的环节。”
沈清和抬起头,眼睛因为找到了解决方案而亮晶晶的,“顾老师,谢谢你,这个问题很关键。”
顾屿墨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含着笑意的明亮眼眸,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收起手机:“嗯。
沟通是为了最终效果。”
说完,他转身似乎又要走。
“顾老师,”沈清和在他身后叫住他,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调侃,“其实你挺热心的。”
顾屿墨脚步一滞,没有回头,只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想多了。”
然后快步离开,只是那背影,在沈清和看来,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点……仓促?
沈清和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
他发现,解读顾屿墨这种口是心非的行为,还挺有趣的。
第一次正式的舞台合作很快就来了。
是为一位实力强劲的选手编排的独舞,融合了现代舞和一点古典元素,主题是“困兽之斗”。
沈清和的设计是利用光影和移动的镜面装置,营造出破碎、压迫又寻求突破的空间感。
深夜的排练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位刻苦的选手。
沈清和操作着临时搭建的简易控制台,调整着光影的角度和镜面移动的速度。
顾屿墨则一遍遍带着选手抠动作,纠正细节。
“情绪!
你的情绪不是外放的愤怒,是压抑的,内在的挣扎!”
顾屿墨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眼神!
跟上你的手!
不是看镜子,是看穿镜子!”
选手累得几乎虚脱,但眼神依旧执着。
沈清和看着在光影中穿梭、示范的顾屿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力和故事感,那不仅仅是在教动作,更像是在倾注自己的灵魂。
汗水浸湿了他的黑发,顺着脖颈滑落,在灯光下闪着光。
这一刻,沈清和清晰地感受到了顾屿墨所说的“具象的肢体表达抽象的情绪”。
他被打动了。
“顾老师,”在又一次间歇时,沈清和开口,“我觉得……镜面移动的速度可以再慢一点,在第三个八拍那里,配合你刚才那个缓慢却充满张力的起身动作,会不会更有一种被无形牢笼缓慢束缚的感觉?”
顾屿墨停下来,看向沈清和,又看向那几面移动的镜面,沉思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沈清和的控制台前,示意他:“再放一遍那段的音乐和预设移动。”
沈清和照做。
音乐流淌,顾屿墨看着模拟的镜面移动轨迹,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节拍。
突然,他伸手,覆盖在沈清和握着控制速度推杆的手上。
沈清和微微一怔,手背上传来顾屿墨掌心灼热的温度和略带薄茧的粗糙感。
顾屿墨似乎并没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节奏和空间的配合上。
他带着沈清和的手,极其缓慢地将推杆往后拉了一点。
“这里……保持这个速度,延长两拍。”
顾屿墨的声音在沈清和耳边响起,因为靠得近,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沈清和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的耳廓。
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好……好的。”
沈清和应道,努力忽略手背上残留的触感和耳边的痒意。
顾屿墨松开手,回到场地中央,对选手说:“我们再来一次,从挣扎那段开始,配合新的镜面速度。”
音乐再次响起。
当舞者按照顾屿墨的指导,配合着沈清和调整后那更加滞涩、压迫的镜面移动时,整个表演的感染力瞬间提升了一个层次。
那种被困于无形、奋力挣扎的痛苦与绝望,几乎要冲破排练厅的墙壁。
表演结束,选手自己都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顾屿墨看向控制台后的沈清和,隔着一段距离,两人视线交汇。
这一次,顾屿墨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他那双通常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赏的光芒。
沈清和朝他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冰层之下,确有微光闪烁。
而合作的默契,就在这一次次专业的碰撞与磨合中,悄然滋生。
他们开始看到,在那截然不同的外壳之下,彼此对艺术同样虔诚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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