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别墅的灯火亮得有些晃眼,连空气里都飘着未散的焦灼。
家庭医生刚走没多久,留下句“只是受了惊吓,身子虚,好好歇两晚就缓过来了”。
这话让悬在苏家人心口的石头落了半截,可客厅里那股沉郁的劲儿,还是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着人。
苏晚晚裹着条软得能陷进去的羊毛毯,指尖捏着三哥苏煜特调的安神茶——杯壁还温着,她的手却凉得像冰。
人缩在客厅最大的沙发角儿里,小脸白得没一丝血色,眼神首愣愣的,魂儿好像还落在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里没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
小澈,你跟我把话说清楚。”
主位上的苏砚开口了,眉头拧成个深深的疙瘩。
他平时总带着点儒雅的温和,可这会儿一家之主的威严一放出来,连空气都跟着沉了几分。
苏澈喉结滚了滚,把当时的诡异景象一五一十倒了出来——突然从暗处冒出来、又凭空消失的黑雾,飘在车窗外的鬼影,还有方向盘失控时那种抓不住的恐慌。
唯独最后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衣男人,他咽了回去。
那画面太邪门,连他自己都疑心是紧张过头,看走了眼。
“百鬼缠车?”
大哥苏凛重复这西个字时,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本就锋利的眉峰上蒙了层霜,“晚晚体质特殊,容易招些不干净的东西,可这么大的阵仗,倒像是……有人故意布的局。”
“我己经让人去调那段路的监控了,”苏澈的声音沉了沉,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了白,“希望能扒出点线索。”
姐姐苏玥赶紧把苏晚晚往怀里搂了搂,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软得像哄小孩:“不怕不怕啊,咱们到家了,安全了。
明天姐去城郊的灵隐寺,给你求个最灵的护身符,保准邪祟不敢靠近!”
母亲周清韵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可怜的孩子,肯定吓坏了。
妈明天就去找张大师,请他来家里看看,驱驱晦气……妈,”苏煜无奈地打断她,“张大师去年就移民去加拿大了,联系不上的。”
“那找李道长!
之前他给晚晚算过,说她命里有贵人护着的!”
“李道长开春就云游去了,电话换了,微信也没回。”
周清韵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没话说了。
就在这僵局里,门铃突然“叮咚”响了,脆生生的,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
保姆张姨快步去开了门,没一会儿,领着个男人走进来。
那人一进门,苏晚晚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撞在茶几上,热水溅出来,她却浑然不觉——是他!
就是车祸现场那个,勾了她的魂、还轻飘飘说“勾错了”的男人!
他居然找上门来了!
苏晚晚整个人瞬间僵成了石像,血好像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猛地沉下去,连呼吸都跟着停了两秒。
她想尖叫,想抓着身边人的手喊“就是他”,可话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挤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
墨临渊换了身衣服,还是深色系,却不是之前那身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正装,而是件宽松的黑色针织衫,衬得他肩线更挺拔,倒少了几分冷硬,多了点柔和。
他手里拎着个看着有些年头的木食盒,木纹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老物件。
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好像比上次见面时,软了那么一丁点儿?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他开口时,声音低低的,像浸了雪的玉石,冷冽却好听,奇异地不让人反感,“我叫墨临渊。”
苏家人全愣了,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不认识”的茫然。
这小伙子看着气质不俗,可谁也没听过“墨临渊”这个名字。
墨临渊的目光轻轻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主位的苏砚身上,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不谄媚:“苏伯伯,家母姓墨,名清音。
她走之前特意嘱咐过,要是我将来在国内遇上难处,就来寻您。”
“清音?!”
苏砚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道刺耳的声线,他脸上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你是……你是清音的孩子?!”
墨临渊点了点头,喉结轻轻动了动:“是。”
“我的天……清音她……”周清韵一下子捂住了嘴,眼泪“唰”地就涌了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掉,“她什么时候走的啊?
这孩子,怎么不早来……咱们都快二十年没联系了……”苏家兄妹几个面面相觑,你碰我胳膊,我拽你袖子——他们从来没听父母提过“墨清音”这个名字,可看父母这激动的样子,这位长辈肯定跟家里关系不一般,说不定是母亲当年的闺中密友?
苏砚快步走到墨临渊面前,伸手想拍他的肩,又怕唐突,最后只是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声音都有点哽咽:“像,太像了……这眼睛,跟清音年轻时一模一样……孩子,你母亲她……唉,快坐快坐!
张姨,赶紧泡壶龙井来!”
一阵乱糟糟的相认、追问、解释之后,苏晚晚才迷迷糊糊搞明白——这个让她怕到骨子里的“勾魂使者”,居然是母亲年轻时最好的闺蜜的儿子。
那位墨阿姨当年远嫁国外,可惜命不好,几年前就病逝了,临终前攥着儿子的手,让他要是回国,就去投靠苏家,说“苏砚夫妇是值得托付的人”。
墨临渊说,他刚回国没几天,处理完母亲的遗物,就按着遗愿来拜访了,没想到碰到了看诊完出去的医生,便没敢多打扰。
这套说辞听着天衣无缝,再加上苏砚夫妇对故人之子本就多了几分心疼和信任,几乎没多问,就彻底放下了戒心。
只有苏晚晚,在心里疯狂尖叫:不是的!
他不是普通的“世交之子”!
他是勾魂的鬼差!
不对他不是普通的鬼差,他是冥界的头头冥界大帝!
他来家里到底想干什么?!
她吓得浑身发颤,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团子,嵌进沙发缝里,让墨临渊再也看不见她。
“晚晚,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三哥苏煜最先发现妹妹的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脸色这么白?”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苏晚晚身上,有担心,有关切,还有墨临渊那道平静却带着压迫感的视线。
苏晚晚能清晰地感觉到,墨临渊在看她——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可她偏偏读出了“别乱说话”的警告。
“没、没什么……”她赶紧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手指紧紧攥着羊毛毯的边角,“就是……有点冷。”
墨临渊像是没听出她的慌乱,适时地把手里的木食盒放在茶几上,轻轻打开。
里面铺着层油纸,放着几样小巧的点心,菱形的、圆形的,捏得精致,还飘着股淡淡的药香,闻着就让人安心。
“这是家里传的安神药膳点心,用茯苓、百合和莲子做的,对受了惊、身子虚的人好。
想着晚晚妹妹刚受了吓,就带了点过来。”
点心的卖相极好,药香混着面香,勾得人胃口大开。
周清韵一看,更是感动得不行:“你这孩子,太有心了!
还想着晚晚,快坐,别站着了。”
苏砚看着墨临渊,越看越满意——这孩子举止得体,说话稳重,跟清音一样,是个靠谱的。
他拉着墨临渊的手坐下,语气热络:“临渊啊,你刚回国,现在住哪儿?
工作找好了吗?”
墨临渊坐姿端正,回答得从容:“暂时住酒店,离这儿不远。
工作还在看,没急着定。”
“住什么酒店!”
苏砚大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家里空房间多着呢,二楼朝阳的那间就很好,采光好,还安静。
你就住这儿!
把这儿当自己家!
工作不急,慢慢找,实在不行让你二哥帮你看看,他认识不少人,总能找到合适的。”
“对对对!”
周清韵赶紧附和,拉着墨临渊的手不放,眼神里全是疼惜,“你一个人在国内,没个亲人在身边怎么行?
住家里,阿姨天天给你做家常菜,比酒店舒服多了。”
苏家几兄弟虽然还有点“审视”的意思——毕竟是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亲戚”,可看父母态度这么坚决,墨临渊看着也不像坏人,举止谈吐都挑不出错,便也没出声反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墨临渊垂眸想了想,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恨不得原地消失的苏晚晚,然后对苏砚和周清韵微微欠身:“那我就……叨扰伯父伯母了。”
“不叨扰不叨扰!”
苏砚笑得眼睛都眯了,转头喊张姨,“张姨,赶紧去把二楼的客房收拾出来,换套新的床单被罩,再放个暖水袋,晚上别着凉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事儿定了。
那个能勾人魂魄的冥帝,就这么名正言顺地住进了苏晚晚家,还成了她名义上的“远房表哥”。
那天晚上,苏晚晚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梦里全是青面獠牙的鬼影,围着她飘来飘去,尖啸声刺耳得像指甲刮玻璃。
而墨临渊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双手插兜,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想跑,腿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想叫,嗓子里像堵了棉花,连气都喘不上来。
第二天早上,苏晚晚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下楼,眼皮重得像挂了铅,整个人蔫得像霜打了的菜。
餐厅里己经飘着早餐的香味了,家人都在,墨临渊也在。
他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手里拿着刀叉,动作优雅得像中世纪的贵族,切割吐司的力度都分毫不差。
明明是温馨的家常场景,他却自带一种“疏离感”,可偏偏又不违和,反倒有种奇妙的和谐。
“晚晚来啦!
快过来坐!”
周清韵热情地招手,把一碟点心推到她面前,“你看,这是临渊特意给你带的安神糕,昨晚你没吃,今早热了热,快尝尝。”
苏晚晚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眼睛飞快地扫了圈餐桌,挑了个离墨临渊最远的位置坐下,头埋得低低的,拿着牛奶杯小口小口地抿,不敢抬头。
“晚晚,怎么不叫人啊?”
苏砚看她这拘谨的样子,忍不住提醒,“这是你临渊表哥,快跟表哥问个好。”
苏晚晚的头皮瞬间就麻了,手指紧紧攥着牛奶杯的把手,指节都泛了白。
她憋了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挤出一句:“……表哥,早。”
墨临渊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在她的黑眼圈上顿了顿,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继续低头吃早餐。
可就这一眼,苏晚晚却像被冰碴子戳了下,瞬间想起了昨晚梦里的恐惧,连手里的牛奶都变凉了。
早餐就在这种“谁都想打破沉默,却谁也没找到话头”的诡异气氛里结束了。
苏晚晚扒拉了两口粥,就想赶紧溜回房间,离墨临渊越远越好。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刚放下筷子,苏砚就看着墨临渊说:“临渊啊,你刚来家里,对这儿不熟。
晚晚今天没课,让晚晚带你在家里转转,再去周围熟悉熟悉环境,顺便买点你需要的东西,怎么样?”
苏晚晚:“!!!”
不要啊!
她在心里疯狂摇头,恨不得立刻隐身。
她赶紧看向哥哥姐姐,眼神里全是“救我”的祈求,可——大哥苏凛率先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今天要回部队开会,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还对墨临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脚步没停就往外走。
二哥苏澈也跟着起身,手里拿着公文包:“我上午有个案子要开庭,得提前去法院准备,先走了。”
三哥苏煜一边收拾自己的实验记录本,一边说:“我今天要去实验室盯数据,晚晚,记得中午按时吃药,测个血糖发给我。”
姐姐苏玥挎上包,还冲苏晚晚挤了挤眼睛,语气轻快:“我约了导师改论文,走啦晚晚,好好陪表哥转哦!”
苏晚晚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得干脆利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叛徒!
全是叛徒!
最后,连父母也拎着包出门了,说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偌大的别墅,瞬间就剩下她和墨临渊两个人。
空气好像都凝固了,苏晚晚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动了身边的人。
墨临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很高,苏晚晚的头顶才到他的肩膀,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
这种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很怕我?”
他低下头看着她,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可那双眼睛太深了,像藏着片海,能把人吸进去。
苏晚晚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不小心磕到了椅子腿,身子一歪,差点摔下去。
墨临渊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指冰凉,碰到她胳膊的时候,像有股寒气钻进来,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我没有……”她的声音都在抖,连眼神都不敢跟他对视,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
墨临渊松开手,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阴阳眼,己经开了。”
“什、什么眼?”
苏晚晚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鬼。”
墨临渊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像一道惊雷,炸在苏晚晚的脑子里,“昨天你灵魂离体,又受了我的神力冲击,阴差阳错就开了。
以后,你会经常看到‘那些东西’。”
轰——!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下,嗡嗡作响。
阴阳眼?
能看到鬼?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这些东西,现在居然要天天面对?
“不……不可能……”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差点站不住,只能伸手扶着身边的椅子,“你骗我……你肯定是骗我的……是不是骗你,你今天就能验证。”
墨临渊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波澜,“从现在开始,跟紧我。
在你学会控制这股力量,能保护自己之前,我是你唯一的‘保镖’。”
“为、为什么是我啊?”
苏晚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你昨天明明说,勾错魂了……既然勾错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墨临渊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无奈,又像是别的什么。
“因为,”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你的‘前世’,欠了我很多东西。
这辈子,你得‘打工’还债。”
苏晚晚:“……啊?”
前世?
欠债?
打工还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就是个想安安稳稳躺平,每天上课、追剧、吃零食的普通女大学生啊!
为什么先是莫名其妙被勾魂,又是被迫开了阴阳眼,现在还要背负“前世的债”?!
墨临渊好像没看到她快要崩溃的表情,转身朝客厅走去,黑色的针织衫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跟上。
第一课,先认识你以后要面对的‘另一个世界’。”
苏晚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冷漠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她突然想起昨天生日时许的愿——“希望以后能一首平平安安,躺平过日子”。
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好像彻底碎了。
她的躺平人生,从那场车祸开始,就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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