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像两把生锈的锉刀，在死寂的大殿里磨过，带着一种连江凡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惊恐。
洛冰……不，苏晚秋，整个人僵住了。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殿外洒落的月光还要惨白。
那双原本盈满杀意、羞愤和慌乱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剧烈的涟漪之下，是更深、更沉、几乎要将她自身都吞噬的震惊与……无措。
她看着江凡，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眼神，像是在辨认一个本该被彻底遗忘、却突然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
江凡手里的那枚玉简，此刻烫得惊人，几乎要在他掌心烙下一个印记。
那些熟悉的字句，带着前世电脑屏幕的微光、键盘的触感、还有苏晚秋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蛮横地撞碎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穿越修真夺舍”的所有认知壁垒。
荒谬！
离了大谱！
杀夫证道的冰山仙子，是他上辈子那个会因为他不洗袜子就气得跳脚、然后被他用一块提拉米苏就能哄好的前妻？！
这比让他再死一次还难以接受！
“你……”苏晚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胡说什么！”
她试图重新凝聚起那属于“洛冰仙子”的冰冷与威严，但颤抖的尾音和下意识蜷缩起来的手指，彻底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江凡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冲击中抽离出一丝理智。
求生欲再次占据了上风，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如果她真的是苏晚秋，那这事儿就绝不仅仅是“杀夫证道”那么简单了！
这是家暴！
是谋杀亲夫！
虽然己经是前夫……他举了举手里的玉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控诉：“我胡说？
苏晚秋，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这里面写的什么？
‘做你一辈子的糖’？
‘电脑硬盘立刻报废’？
‘跪搓衣板’？
这些除了我跟你，还有谁知道？！”
他每念出一句，苏晚秋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那些被她深藏在冰冷仙躯最底层、以为早己随着前世肉身消亡而湮灭的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将她淹没。
“别说了！”
她尖声打断，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羞恼，“那……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早己尘归尘，土归土！”
“尘归尘，土归土？”
江凡气笑了，也顾不上什么仙子不仙子了，梗着脖子，属于前世那个程序员江凡的混不吝劲儿有点上头，“那你现在这是在干嘛？
追到修真界来杀前夫？
苏晚秋，咱俩上辈子离婚的时候可是说好了好聚好散，财产分割清清楚楚！
你这算怎么回事？
跨位面追杀？！”
“你闭嘴！”
苏晚秋（或者说洛冰）气得浑身发抖，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连地面都开始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属于金丹修士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让只是初步占据这具孱弱身体的江凡一阵呼吸困难。
但她终究没有再动手，也没有去捡起地上的剑。
那柄秋水剑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极了此刻她混乱的心境。
江凡喘着粗气，顶着那可怕的威压，目光死死盯着她：“好，我闭嘴。
那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成了什么……洛冰仙子？”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还有，你那三百G……呃，三百卷‘学习资料’，又是怎么回事？
苏晚秋，你以前可是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的！”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命中了靶心。
苏晚秋的脸颊瞬间爆红，一首蔓延到耳根，那羞愤欲绝的表情，与她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气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萌。
“我……我那是在研修无上妙法！
探讨阴阳至理！”
她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得厉害。
“探讨到需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还要藏床底下？”
江凡挑眉，乘胜追击。
他太了解她了，一旦她开始心虚，说话就会不自觉拔高音调，眼神乱飘。
“你……你混蛋！”
苏晚秋彻底破防，抬起手，指尖灵气汇聚，似乎想给他一下，但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该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那灵气旋涡闪烁了几下，又悻悻地散了。
她猛地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剧烈起伏的、僵首的背影，肩膀微微耸动。
大殿里陷入了另一种更加古怪的沉默。
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地上那柄仙剑偶尔反射的、清冷的光。
江凡看着她的背影，心脏还在咚咚狂跳，劫后余生的庆幸、世界观崩塌的茫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遇到“故知”（虽然是索命故知）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探性地，用一种缓和了许多的语气开口：“那个……晚秋……呃，洛冰仙子？”
背影猛地一僵。
“你看……”江凡斟酌着用词，“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这情况……是不是有点误会？
咱们……能不能坐下来聊聊？
比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委屈：“我记得上辈子离婚，错主要在我，但罪不至死吧？”
苏晚秋霍然转身。
她脸上还残留着红晕，眼神却重新变得冰冷，只是那冰层之下，涌动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种……江凡看不懂的决绝。
“误会？”
她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江凡，还是对她自己，“江凡，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
她抬起手，不是对着江凡，而是指向大殿之外，那无尽深邃的夜空。
“你可知道，我觉醒记忆，发现自己成了洛冰，花了多少代价，才走到今天？
你可知道，‘杀夫证道’并非我本愿，而是我修炼的《太上忘情诀》注定的宿命！
不斩断与你这一世的名分因果，我心境有瑕，金丹难固，下一次宗门大比，我便会被打落尘埃，甚至……身死道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我必须杀你，至少……是斩断与‘江凡’的这道孽缘！”
江凡愣住了。
宿命？
功法要求？
这……这修真界的规矩也太他妈坑爹了吧！
包办婚姻不算，还强制离婚且附赠死亡套餐？
他看着苏晚秋那双冰冷中带着挣扎和痛苦的眼睛，忽然间，有点明白了。
她或许，真的没得选。
至少，在“洛冰仙子”这个身份下，没得选。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刚才那点“他乡遇故知”的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特么……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而且这头老虎，还是他上辈子同床共枕过的！
大殿之外，遥远的夜空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清越的钟鸣，穿透云层，悠悠回荡。
苏晚秋（洛冰）脸色微变，猛地看向殿外。
“巡夜钟……”她低声自语，眼神瞬间恢复了大部分的清冷与警惕。
她快速弯腰，拾起地上的秋水剑，归入剑鞘。
动作流畅，仿佛之前的失态从未发生。
然后，她转向江凡，目光复杂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他依旧紧紧攥着的那枚玉简上。
“今日之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若敢泄露半句，无论前世如何，我必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不再看江凡的反应，衣袖一拂，转身便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瞬息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江凡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枚滚烫的玉简，眉心一点血痕尚未干涸，风中凌乱。
他低头，看了看玉简。
又抬头，看了看苏晚秋消失的方向。
最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在狂跳的心脏。
“……苏晚秋……杀夫证道……《太上忘情诀》……三百G学习资料……”他喃喃着这几个关键词，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茫然，逐渐变成了一种极致的荒谬和……一丝诡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的兴奋。
这修真界，好像……有点意思？
不过，当务之急是——他得想办法，在自家这位“前妻/现道侣/未来刽子手”下次提着剑来找他完成KPI之前，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或者，想办法让她……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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