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被隔绝在外。
当林舟挤过两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走进这个所谓的“夜莺市场”时，外界那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彻底切断。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浑浊、更加压抑的气息。
是劣质机油、烧焦的电线、汗液、廉价香水和某种不知名化学品混合在一起的怪味，浓稠得几乎能呛入肺里。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地下停车场。
头顶的管道裸露着，不断有水珠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昏黄的应急灯光线不足，被无数个简陋的摊位切割成碎片，投下犬牙交错的阴影。
每一片阴影里，似乎都藏着一双审视的眼睛。
人流拥挤，却诡异地安静。
没有大声的吆喝，只有压低了的交谈声，嗡嗡作响，像一大群见不得光的飞虫在盘旋。
每个人都用兜帽、口罩或者低垂的帽檐遮挡着自己的脸，步履匆匆，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林舟将那件破旧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危险。
他攥了攥口袋里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冰冷的机身给了他一丝虚幻的镇定。
七百八十六块五毛。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也是他今晚唯一的筹码。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
地摊上铺着黑布，上面摆放的东西五花八门。
有拆解下来的精密零件，有闪烁着可疑光芒的数据芯片，有印着外文的禁药，甚至还有几个摊位在兜售一些造型古怪、明显是3D打印出来的“古董”。
终于，他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个摊位上，赫然摆放着三台《灵境》的游戏头盔。
外形与官方宣传图上的几乎一模一样，纯白色的流线型机身，只是光泽略显暗淡，接缝处也有些粗糙。
摊主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剔着牙。
他瞥了林舟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舟走上前，蹲下身，故作镇定地拿起其中一台头盔。
入手的感觉比想象中要轻，塑料感很重。
“老板，这个怎么说？”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识货啊，小兄弟。”
摊主吐掉嘴里的牙签，慢悠悠地开口，“最新款的高仿，A货。
市面上最好的版本，兼容性百分之九十九，稳定性百分之九十五。
玩起来跟正版没差。”
林舟心里冷笑一声。
这种话，听听就好。
他指着头盔侧面一道细微的划痕：“这儿都花了。”
“嗨，运输过程中的小磕碰，不影响使用。”
摊主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口价，八千。
要就拿走，不要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两千。
这个数字像一盆冰水，从林舟头顶浇下。
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
就算他把下个月的房租、饭钱全都搭进去，也凑不够这个数。
“太贵了。”
林舟放下头盔，站起身准备离开。
“嫌贵？”
摊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摊位的人看过来，“小兄弟，一分钱一分货。
我这儿还有便宜的，五百块，那边那个。”
他朝摊位最里面一指。
那台头盔的外壳己经泛黄，接口处甚至缠着黑色的电工胶带。
“B货，稳定性不好说。
运气好玩个一年半载，运气不好，戴上去第一天就烧主板。
当然，也有可能烧的是你的脑子。”
摊主的话语里充满了恶意的调侃。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林舟的脸颊有些发烫。
贫穷在这里，就像是原罪，被毫不留情地剥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他不能赌。
五百块，买一个可能首接让自己变白痴的废铁，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他继续往黑市深处走。
光线越来越暗，空气里的霉味也越来越重。
他又问了几个摊位，情况大同小异。
品相稍微好一点的，价格都在一千五以上，老板们个个都是人精，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而那些低于一千的，几乎都带着明显的瑕疵和风险。
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年轻人拦住了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
“哥们，要内部货吗？
我这台，是从官方生产线上偷出来的次品，功能完全一样，就是外壳有点小瑕疵。
算你一千二。”
林舟只看了一眼，就看到那头盔LOGO的烫金字母“J”都印歪了。
他摇摇头，绕开了这个骗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越来越强烈的焦躁和失望。
他口袋里的七百多块钱，在这里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他甚至看到有人用一沓比他所有积蓄还厚的现金，只是为了买一颗据说是“游戏内测数据”的芯片。
世界被清晰地划分成了两半。
他属于被抛弃的那一半。
绝望的情绪，像潮水般重新涌了上来。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来这种地方，不该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应该老老实实地回到那个漏雨的房间，躺在床上，等待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然后继续去仓库里搬运那些永远也搬不完的货物。
那才是他的人生。
林舟停下脚步，站在一根滴着水的柱子旁。
他准备回去了。
这个光怪陆离的地下世界，不属于他。
那个瑰丽壮阔的仙侠世界，同样不属于他。
他转过身，迈出了走向来时路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嗓音，从他身后一个极其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不大，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
“年轻人。”
林舟的脚步顿住了。
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奇异语调。
“想不想要一个……真正独一无二的‘灵境’？”
林舟猛地回头。
在最深处的阴影里，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摊位前，坐着一个枯瘦的老者。
那人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里透出一点微光。
他的摊位上空空如也，只在最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个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头盔。
那头盔的造型古朴，与市面上所有版本的《灵境》都截然不同，表面覆盖着一种奇特的哑光材质，仿佛能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收进去。
“我这里的东西，和他们那些垃圾不一样。”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它能给你的，超乎你的想象。”
林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一步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摊位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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