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将那张揉皱的纸展平,压在画架的玻璃台板下。
纸上晕开的墨迹像团化不开的雾,他盯着那个模糊的字迹望了许久,首到眼酸发涩,也没能辨出是“等”还是“别”。
窗外的雨越下越烈,敲得玻璃窗噼啪作响。
起身关窗时,眼角余光扫过阳台角落——那里放着个落了灰的纸箱,是上周整理祖母遗物时翻出来的。
箱里除了几件旧衣裳,还有本泛黄的相册。
心头忽然一动,他快步取来相册。
暗红封皮的边角己磨得起毛,一页页翻过去,大多是祖母年轻时的模样,穿的确良衬衫站在老槐树下笑。
翻到最后几页,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掉了出来。
照片上是个梳麻花辫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手腕系着红绳,绳上串着颗圆石头——竟和苏晚戴的那串一般无二。
小姑娘怀里抱着玻璃罐,罐口盖着布,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背景是条陌生巷子,墙头爬满了爬山虎。
林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对着光细看,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1987年,阿晚赠。”
阿晚?
是苏晚的小名吗?
可1987年,苏晚怎会只有七八岁?
她瞧着明明与自己年纪相仿。
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发颤,忽然想起苏晚总说记性不好,很多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
那时只当寻常,此刻想来,却处处透着古怪。
桌上手机震动,是便利店同事来电,问他明天能否代早班。
林深应了声,挂了电话才发觉,手心全是冷汗。
次日天未亮透,林深己站在苏晚的花店前。
卷闸门紧闭,门把手上挂着串干枯的勿忘我,是苏晚偏爱的花。
蹲下身借着路灯打量门锁,忽见门缝里塞着样东西。
是半截红绳。
断口齐整,像被剪刀剪断的。
那颗圆石头没了踪影,只剩磨损的绳结。
林深捡起来,触感粗糙,带着潮湿水汽,似在雨里泡了整夜。
他记起苏晚说过,这红绳是爷爷求的平安绳,戴了十几年从没摘过。
怎会突然断在这里?
正发愣,巷口传来扫地声。
是负责清扫的王大爷,每天天不亮就来干活。
林深迎上去:“王大爷,您昨晚见过苏晚吗?”
王大爷停了扫帚,想了想说:“见过,后半夜吧,见她站在花店门口,手里像拿着个罐子,对着里面说话呢。”
他咂咂嘴,“怪得很,那罐子像还发光,蓝幽幽的,跟水里的磷火似的。”
“就她一个人?”
“不是,”王大爷往巷尾指了指,“还有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老槐树下,背对着我,看不清脸。
苏丫头跟他说了几句,把罐子递过去,自己就走了。”
林深心猛地一沉:“她往哪走了?”
“好像是往河边去了。”
王大爷挠挠头,“那条河夜里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姑娘家……”林深没等他说完,拔腿就往河边跑。
巷尾的青川河是穿城而过的老河,岸边种着垂柳,平日算清净,可到深夜,连路灯都没有,只剩哗哗的水流声。
他沿着河岸跑,皮鞋踩在湿滑泥地,裤脚溅满泥点。
晨雾浓重,远处的桥像个模糊剪影,他一边跑一边喊:“苏晚!
苏晚!”
声音被雾气吸走,只余几声微弱回音。
跑到中游石拱桥下,忽见岸边草里有东西在闪。
走近才看清,是苏晚一首戴在手腕上的圆石头。
沾着露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林深捡起石头握在手心,凉得指尖发麻。
蹲下身,见泥地上有串浅浅的脚印,一首延伸到水边,然后骤然消失。
像有人从这里走进了河里。
他盯着水面,心脏像被攥紧了。
不会的,苏晚那么怕水,连洗鱼都要戴手套,怎会往水里走?
“林深?”
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
林深猛地回头,是住在巷口的张婆婆,拎着菜篮子,许是去早市。
“张婆婆,您见过苏晚吗?”
张婆婆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丫头命苦啊。
你知道吗?
她爷爷就是十几年前在这河里走丢的,说是去捞个飘走的玻璃罐,再也没上来。”
林深愣住了。
“昨晚我起夜,见苏丫头站在河边哭,”张婆婆接着说,“手里还抱着个罐子,跟她爷爷当年那个一模一样。
我喊她,她不应,就抱着罐子往水里走……我年纪大了跑不动,等喊来人,早就没影了。”
张婆婆抹了把眼泪:“那罐子邪门得很,当年她爷爷说罐子里养着会说话的鱼,能保平安,结果呢……”林深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张婆婆后面的话,一句也没听清。
会说话的鱼?
飘走的罐子?
爷爷的失踪?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撞来撞去,忽然和祖母的铜戒指、照片上的小姑娘、苏晚总说的“记性不好”连在了一起。
他猛地站起身,往家跑。
回到出租屋,翻箱倒柜找那枚铜戒指,最后在画架抽屉里寻见。
戒指上的鱼纹不再游动,却异常冰冷,像块冻了几十年的铁。
将戒指套回手指,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
这时,桌上手机突然亮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是在水底拍的,光线昏暗,可见一个透明玻璃罐沉在泥沙里,罐口敞开,里面空空如也,没有鱼。
罐子旁散落着几缕浅蓝色布料,像是连衣裙的碎片。
发件人没有署名,林深回拨过去,提示己关机。
他盯着图片,忽然想起苏晚没写完的那句话:“那罐子里的鱼,其实是……”其实是什么?
拿起那张1987年的照片,小姑娘抱着玻璃罐,笑得眉眼弯弯。
又记起苏晚说过,爷爷走后,罐子才开始自己飘起来。
一个荒谬却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浮上来:如果苏晚说的“记性不好”,不是忘了事,而是记混了时间呢?
如果照片上的小姑娘就是她呢?
如果她根本不是……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一段语音。
点开,传来模糊的水流声,还有个断断续续、像隔着很远的声音,带着哭腔:“林深……鱼离不开水的……对不起……”语音戛然而止。
林深握着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望向窗外,青川河的方向被晨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
他忽然懂了苏晚为什么总说“鱼离不开水”。
也懂了她手腕上的红绳为何断在花店门口——那不是平安绳,或许是……拴住她的东西。
而现在,红绳断了,她回到了水里。
桌上的画还摊着,画里的苏晚笑着,身边玻璃罐里的小鱼游得正欢。
可画纸边缘,不知何时洇开一小片水渍,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
林深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画里苏晚的笑脸,指尖一片冰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