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小说 其他类型 昭昭我心:昭予沥景番外笔趣阁
昭昭我心:昭予沥景番外笔趣阁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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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哥哥

    男女主角分别是昭予沥景的其他类型小说《昭昭我心:昭予沥景番外笔趣阁》,由网络作家“猛哥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东篱苑昭予喝罢各偏房敬的茶,分明都是她以往叫惯姐姐的女子,却反过来叫她夫人,她觉得违和极了。本想说不必这般叫她的,但一旁的沥景却说:“既然做了侯府的主母,许多规矩都得学着些。”虽是新婚,可昭予半点温存也没体会到,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入了学堂的学生,沥景就是那板着脸的夫子。昭予闷闷道:“是。”接着沥景带着她去祠堂。昭予知道那是沥景母亲的灵位,但她一时犯傻,还未习惯和他之间的关系,竟问:“要跪么?”问罢她想自咬舌头,怎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为了补救,她端上敬公婆的茶,立马跪下朝着灵位敬茶。沥景也跪着敬了杯茶。光是喝茶就喝了一大早晨,昭予跪完婆婆,揉着发酸的膝盖,可怜巴巴地问:“还得喝茶吗?”沥景站在祠堂檐下,负手而立,仅着平日穿的常服也威...

章节试读

东篱苑
昭予喝罢各偏房敬的茶,分明都是她以往叫惯姐姐的女子,却反过来叫她夫人,她觉得违和极了。本想说不必这般叫她的,但一旁的沥景却说:“既然做了侯府的主母,许多规矩都得学着些。”
虽是新婚,可昭予半点温存也没体会到,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入了学堂的学生,沥景就是那板着脸的夫子。
昭予闷闷道:“是。”
接着沥景带着她去祠堂。
昭予知道那是沥景母亲的灵位,但她一时犯傻,还未习惯和他之间的关系,竟问:“要跪么?”
问罢她想自咬舌头,怎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为了补救,她端上敬公婆的茶,立马跪下朝着灵位敬茶。
沥景也跪着敬了杯茶。
光是喝茶就喝了一大早晨,昭予跪完婆婆,揉着发酸的膝盖,可怜巴巴地问:“还得喝茶吗?”
沥景站在祠堂檐下,负手而立,仅着平日穿的常服也威严不可侵犯。
昭予愣愣地说:“我憋不住尿。”
“我虽许了你三年之约,但这三年内你只要人在侯府便是侯府的人。虽不用你尽大夫人应尽的责任,但这副蠢样在别人面前最好收起来。”
蠢……
昭予不满,自己虽不爱念书,不如昭姝满腹经纶,从前在女学的夫子也说她虽心性难定,但贵在灵动,怎么能用“蠢”这个字来说她……
“你从秦府带来两个丫鬟,都不熟悉侯府的事。莲池早年在我母亲身边伺候,通晓侯府的事,便由她去伺候你,府里内务外务,由她处理即可。”
昭予问:“那我要做些什么?”
沥景回头,因她实在不高,他需低着头看她。
昭予仰着脑袋,一张脸全露在阳光里面。这个年纪的女子,想起什么便说什么,眼里不余一丝杂质,连她的美丽青涩都十分直白。
“多念些书,莫丢侯府与你秦家的脸面。”
“……”
昭予想悔婚了。
自嫁给沥景的第二天起,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段婚事。
沥景阅览群书,家中书阁收藏可观,他没叫昭予学些妇容妇德,却勒令昭予要念光这些书。
对昭予来说,念书简直是世上最痛苦之事。一家难出两个才女,秦家已经有了昭姝,她是天生欠缺天赋!父母知她的秉性,也不强求她能有多大作为,认得字,背了几句诗,别叫人取笑了去就是。
她这哪是嫁人!分明是入了书塾。
李时萱登门拜访时,昭予正被《孟子》折磨得死去活来,看到李时萱仿佛是救星一般。
沥景派来的莲池是个冷面冷心肠的,昭予和秋雨都不敢惹她,平日只有柳絮仗着年纪,才能勉强和她沟通几句。
莲池未将李时萱拦在门外,昭予便知道自己是能见她的。
李时萱身上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衬得她人水光艳艳。相反昭予在屋里闷着,不施粉黛,年纪又小,显得黯淡了许多。
“今个是大好的晴天,夫人怎不出门散心?”
昭予总不能说是因为沥景给她布置了任务!
她收起桌上抄写的《孟子》,叠成整齐的一沓,“天好心情也好,便想看会儿书。”
“果然是名门之后!”
李时萱握住昭予的手,皓腕上的金镯子亮得刺眼。
昭予不习惯与人亲昵,又不好拂了她人好意。
李时萱道:“夫人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侯爷镇日待在军营里又陪不成夫人,往后夫人若想找人说话,随时叫我。”
昭予谢过李时萱的好意,李时萱示完好,见没什么可说便告了退。
等李时萱走远,屋中将门反锁,柳絮姑姑道:“咱们小姐来了才不到三天就来拉帮结派了,果然是下三滥地方的出身,镇日只知道这些腌臜玩意!”
昭予敛了假笑,听柳絮说:“李时萱从前就巴结过咱们大姑娘,但大姑娘心性清高,多次拒绝李时萱示好。谁知她心底有无怀恨,二姑娘也莫和她交往过密。”
其实有莲池看着这院落,昭予平日里结交些什么人,都受着沥景的控制。这日子过得虽说安稳,却像一摊死水,没有任何期盼可言。
沥景说的三年,在她看来遥遥无期。
来王府半月有余,她统共只见过沥景两面,想将他当夫君去敬重也没那个机会。趁莲池有事出去,她才有机会听院里的丫鬟嚼舌根。
从前最讨厌这种背地里嚼舌根的事,如今倒成了唯一的乐子。
李时萱与她走得近,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说些她原本就不想要听的话。
“如今你是咱们侯府的主母,可得替姐妹们出口气,三房里的浮棠暗着精明,明知侯爷与姝姑娘情投意合,却不要脸地爬上侯爷的床,消香坊的狐媚子又霸着侯爷,说来只能是气得慌。”
昭予其实一早就知道沥景喜欢去消香坊那地方,但他要和什么人好,和什么人不好,实在不是她能管的事,她随口应付,敷衍过去。
昭予平日晚上也就吃两三个菜,对吃食没太多要求。侯府的厨子手艺确实堪称一绝,比之皇宫里的御厨也无不及。
她最挂念的还是宅子外头的那些街边小食。她由记得人生里第一口糖元的味道,舌头都快被甜化了。
她两杯果酿下肚,心满意足,却不防沥景突然到来。
他从军营回来,虽身穿便服,但一身肃杀气难掩。
昭予向来都是怕他的。
昭予记起母亲教过她的那些,试图去服侍沥景,向他示好。
她先让秋雨去添碗筷,沥景摆手阻止,“不必,我已在外头吃过。”
哦……原来不是为了同她一起用膳的。
“今日见过时萱?”
昭予见他似审犯人一般质问,莫名就上来了一股委屈的劲。在家里,爹娘从未用这样冷冽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见过的。”
“这次是莲池失职,她已去领罚了。以后少同后院里的女人往来。”
昭予还不知他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她们是你的女人,我同他们说几句会有什么事?之前你不也让我见李时萱了!”
沥景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坐在椅上,胳臂横在桌上,拇指上的玉扳指色泽寒冷,类其主人。
“《墨子》可看完了?”
昭予头疼被问及学业,她揉着脑袋,“还未。”
《孟子》才看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呢。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你父亲是当世大家,其女不通孔孟,只晓投机取巧,是以为耻辱。”
昭予记得他以前和昭姝一同最是喜欢谈论什么儒学大道。
昭姝和她一同长大,从小姐妹二人间有说不完的话,可当有一日昭姝开始同沥景谈起治国之道,谈起百姓民生,她才发现昭姝与她是那么不同。
想到昭姝,昭予便鼓起勇气,“我天生不是念书的料,何况……我嫁给你,又不是求仕途,背这些做什么!”
“《女德》《女诫》《女贞》,可有学过?”
父亲虽为昭姝的才华而骄傲,但也常对昭予说“我们昭昭只是不好背书,其他事都是样顶样的好”。
江原才人辈出,女子各个饱读诗书,会念书已不是一件稀奇的事。而昭予却不同,她会爬树,会掏鸟窝,会射箭,使得一手好鞭法,江原女子都羡慕她、崇拜她。
这事看在沥景眼里,变成了不学无术。
“还没来得及学。”昭予说。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女德》《女诫》《女贞》,按照江原的规矩都是女子订婚后才需学的。她从未订过婚,而是在豆蔻年华里被火急火燎地送到他人身边拜堂,哪有时间去学习这些?
说白了,沥景也是嫌丢脸才不给她请教养嬷嬷的。
夫人刚入门,紧接着就请了教养嬷嬷,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家夫人没教养么?
秋雨柳絮方才已经见识过莲池被罚板子,第一次对这位沙场的冷面将军生了惧意,怕昭予说错做错也挨板子。
秋雨解释道:“我们小姐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照顾大小姐,这才耽误了学业!”
半晌,众人都等着沥景发火时,却只听一声叹息。
“昭昭,你得学着长大。”
昭予知道他曾私下里这样叫过姐姐,心生厌恶,他的昭昭才德兼备,但她只会调皮捣蛋,她不是他的昭昭。
自天下四分五裂起,前秦不少不得志的学士文人被黎王招揽,聚在邺属境内,在济川安家,济川学风开放,女学盛行,出了不少名动天下的才女。
显然,昭予是个例外。
沥景那日走后,仍未激起昭予学习的自觉。真正让她奋发要念好书的是月末的一篇文章,一篇出自于东篱居士的文章。
昭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惹着了东篱苑的那位。
赵菀公然写赋,称女子不学无术便无德治家。
济川其他地方的人或还不知昭予秉性,但江原的女子们可都清楚。一时愤怒,认为她侮辱昭予便是侮辱江原女子,纷纷赋诗抨击,一场关于“女子志向为何”的论辩风靡济川。

薄幸郎
昭予有次同昭姝睡前夜谈,姐妹俩处一块儿,话总是格外多。昭姝原本是个贤淑的性子,但和昭予凑一块就不同了。
昭予话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总是能逗笑昭姝。
那次也不例外,可到最后,昭姝却哭了。
昭予还是不知道昭姝流泪的原因,但昭姝从前一直是个坚强的人。那夜她们照旧谈最隐秘的女儿心事,昭姝的所有心绪都离不开沥景。
昭予不像昭姝那样与沥景熟悉,她认识的沥景,很大一部分都是从昭姝那里听来的。
什么君子如玉,现在看来只是昭姝的片面词。
昭予只晓得他是薄幸男儿。
自那日沥景吻过昭予后,就再也没来过昭予这里。再后来,听到的都是浮棠苑和缕衣阁的明争暗斗,昭予已经习惯像听书一般听着这些传闻,最后一笑置之。
转眼到了八月,昭予将度过第一个离家的中秋。
也是第一个没和昭姝在一块儿的中秋。
李时萱和赵菀都回了娘家,昭予因没得沥景准许而不能回去。柳絮和秋雨几个忙活了半天,在自己院子里摆了一顿席,叫上莲池和院子里其他下人,刚好凑上一桌。
月亮又圆又亮,昭予觉得自己心里却缺了一块。
秋雨白天出门特地买了一份糖元给昭予,她吃了一块,眉头皱起,“到底比不上老滋味。”
秋雨道:“济川什么都甜得发腻,也只能将就。”
今夜昭予的胃口独独不好,正要搁下筷子,主院来了人,说是沥景叫她去宴客。
昭予想,自己哪会招待客人呀?
而昭予却想不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再见到段九郎。
她愣在原地,沥景招手叫她去坐,她也没有看见。
沥景遣散下人,道:“愣着做什么?快来见过韩煦先生。”
那明明是段九郎的脸,段九郎的音容笑貌,为何沥景叫他韩煦?
昭予怀着戒备走到沥景身侧入座。
韩煦冲她和煦一笑,“在下韩煦,见过夫人。”
昭予试探问道:“你见过我?”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韩煦道:“沥景兄与夫人成婚当日,韩某也曾是宾客中的一员。”
昭予迅速地想,他直呼沥景而非叫他侯爷,那他们相识也得是沥景封侯之前的事了。沥景成年封侯,可那时段九郎应正在遥遥大漠流放。
男人们兴致勃勃地饮酒,并没有太顾及得上她的地方。过了一阵沥景先醉,昭予便叫人扶他去了浮棠苑。
只剩她与韩煦两个人了。
她声音微弱,似是自言自语,“段九郎?”
“一别多年,看来姑娘过得很好。”
是记忆中那个琴师清润的声音。
昭予不可置信地握紧帕子,克制自己要立马与他相认的决心。
“那你呢,这些年还好吗?我搬到江原之后,给你写过几封信,但从没回音。”
“刚到大漠的第二年就遇上战事,我同时阿青他们走散,原以为必死无疑,却遇到了侯爷的兵马,这才得救。这些年幸得侯爷照拂,如今在王爷身边为官,一切顺遂。”
“阿青他……”昭予原以为都是小时候的旧人,早该忘记,但这些名字再提起的时候,她仍能清楚地记起每个人的脸。
“他和那个孩子呢?”
韩煦道:“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他们,但犹如大海捞针。”
昭予道:“姐姐已经没了,请先生务必找到那个孩子啊……”
提起昭姝,韩煦叹气一口。
“你跟我一起学琴的事还历历在目……时日如飞啊。七夕那夜在消香坊见你跳踏歌,仍与小时候一般。”
昭予惊道:“原来那日侯爷是去会先生了,我竟只顾生气,没看到先生……”
“我同侯爷说过与秦府旧识一事,看来侯爷是记在了心上,今夜才促你我相见。”
昭予轻咬下唇,她不愿相信沥景会这么好心肠的。
但段九郎不会骗她。
能与段九郎在中秋见面,她做梦都不敢想。
自见过段九郎之后,昭予便想办法去谢沥景一回,问过莲池沥景的喜好,莲池只是摇头,再问小四儿,小四儿也想不出沥景有个什么特别的喜好。昭予上次跳舞已经被他骂了一通,不敢再提这事了。
她小时候跟段九郎学过一段时间乐理,但还没学出名堂段九郎就被流放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他以韩煦的身份教起她乐理。
李时萱羡慕道:“韩夫子可是很难请呢,这下谁还敢说侯爷对妹妹不好的?”
昭予没忘要答谢沥景的事,可问了李时萱,李时萱也说不出沥景喜欢什么。
后来昭予想,沥景从前跟昭姝好,家里有又三个妾氏,外头还有相好的,他八成是最喜欢女人的。
这她就没辙了。
正在发愁时,她看见赵菀的丫鬟抱了几本新书去东篱苑,恍然大悟。
沥景不正喜欢有才之人吗!
昭姝如此,赵菀也是如此,他先前不还逼自己念书来着。
自从《问学》《问道》两篇文章受到追捧后,昭予再也不觉得写文章是件难事。
先定主题,再依据主题找经典引用,随后自己串串文字就行。
既然是给沥景写的,自然该狗腿子一回,她把由古至今的好男儿都描写了一遍,来影射沥景是当世男儿典范。用她自己的名字发表这文章实在是不庄重,赵菀号东篱居士,昭予就想给自己找个好听的笔名。
昭字有光明之意,她出生于永安城郊的苍山下,便直接把笔名起作明山。
起名时昭予没想到这个名字会被误解是个男人的名字,等文章发出后,方知她又做了蠢事一桩。
时局紧张,民间流传的辞赋都就一些严肃的话题来谈论,多年没出这种只论风月的文章。人人都看得出那篇文章字里行间都是对济陵候的溢美之词,坏就坏在“明山”二字实在太像个男子的名号,一时间民间疯传,说这是哪个男子对济陵候的求爱之辞。
秋雨本不知这是昭予写的,从街上听到这言论觉得甚是好笑,回去当笑话说给昭予听。
昭予一阵面红耳赤,见下人都在笑,她憋红着脸喊道:“不许笑了!”
这事确实给沥景造成了困扰,朝堂之上满是关于他的议论。大家都怕他那张铁面,好不容易有个趣谈,怎能放过他?
沥景派人找来那篇赋的原稿,一看字迹就知是谁做的。
他扶着额,暗骂:“蠢货。”
浮棠端来降火的凉茶,“爷,喝口茶去去火。”
浮棠的身影在灯下模糊,十分容易让人联想到“弱柳扶风”,因常年不出门,浮棠的脸色近乎纸色,谁看到都会心疼。
沥景抿了口茶水,觉得今日的茶比往日喝得还要香醇,问道:“往水里加了什么?”
“您前些天都在军营里,奴婢想那地方易生火气,就老早开始炖茶,等您回来喝。”
她从小伺候他,沥景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浮棠瞥到案上搁着的那篇文章,一怔,又拿起细看,“这好像您的字。”
沥景说:“像罢了。”
确实只是像。沥景虽然事事严格自律,但字迹却很狂放随意,这幅字乍看像沥景写的,但每一收笔处都小心谨慎,比之沥景的字迹多了几分克制。
浮棠替沥景捶肩捏背,过了阵见他神色放松了,小心翼翼道:“爷,奴婢听说夫人在跟韩先生学琴,奴婢仰慕韩先生大名已久,爷可否替我引荐?”
“韩先生曾受秦府恩惠,才勉强应了教她。那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学的。”
浮棠被他拒绝,眼底也没流露失望。
“只要爷平平安安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昭予被沥景逼着澄清自己的身份,这次虽闹了笑话,好在沥景没有计较。待她认领了“明山”的笔名后,那封狗腿子的诗赋倒成了一段美谈。
趁着韩煦来授课,她把这次事的原委都告诉了韩煦。
“侯爷这脾气我是真琢磨不来的,以前我只知道他迂腐,不知他竟然还小心眼。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端方男儿,现在才发现,简直又迂腐又好色,这样的男人不都喜欢听人讲他好话?那我就夸了啊,谁知起错笔名闹了个大笑话!”
昭予没注意到韩煦脸色突然肃沉下来,好不容易逮着说话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就说这学琴的事吧,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个贪玩的料,非得让你来教,我又能学出什么名堂?只怕他心情不好时又要说我不自重了。他想叫我变成昭姝,可我不是昭姝。兴许昭姝喜欢这种阴晴不定的,我可没昭姝的大肚量。”
韩煦又想笑又想斥她,生怕她越说越过分,终于叫了她的名字:“昭昭!”
昭予:“何事啊?”
她话音刚落下,身后传来一股子寒气。
“迂腐、好色、阴晴不定,还有什么?”

上药难
骑了半天马,昭予是什么都没学会。夜里回去,大腿内侧又痒又疼,她沐浴时查看了一下,居然擦破了皮。
她在侯府中唯一学会的便是万事找莲池,莲池替她看了一番,判定这是骑马弄出来的伤。原本想要拿药给她,才记起这不是侯府,那些跌打损伤的药都没带。莲池想了想决定,这事还是得跟沥景报备。
昭予原本打算带着伤睡了,睡前却被沥景找上门来。她疑惑地看他——不是说好不睡一起的吗?
他手上拿着一只细致的白色瓷瓶递过来,道:“把药涂在伤处。”
她正疼着,觉得是见到了救星,接过药就等他离开后上药。
沥景原本没多想,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会自己上药吗?”
确实是不会的。
她想,受伤的地方太害臊了,总不能让他来上,“叫莲池帮我上药。”
沥景走上前,道:“她也是个半吊子郎中,这别苑只有男大夫,倒也不好替你上药。”
昭予还正思索着对策,只见他突然探身过来,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拿过她手中握着的小小药瓶。
昭予道:“怎么?”
沥景说:“将裤子脱了。”
“……”
沥景转过身,背对着她,“把伤口露出来。”
过了一阵身后有了动静,他冷着脸道:“没叫你脱光。”
等身后没了动静,沥景才回过身,他倒不想去瞧她那张红得要滴血似的脸,可是无意瞧上一眼,见那娇艳的一张脸,不觉想多看看。
赤条条的两只腿白得晃眼,罗袜已褪,细嫩的十根脚趾是珍珠贝壳,玲珑可爱。
他的手伸进去,不够上药的空间,昭予已经面红耳赤了,“我还是自己……呀!好痛!”
猝不及防的灼痛感使她惊叫出声,昭予不是那种矜贵的性子,开心就笑伤心就哭,疼了也直接喊出来。
沥景埋头给她料理着伤处,并不在意,只是淡淡说:“忍着。别这么紧张,我不好上药。”
昭予恨得翻白眼瞪他,沥景自然是看不到的。等他上完药,她立马看向自己的两腿间,只是擦红了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伤,怎么上了药就这样疼?
“那我明天还能学骑马吗?”
“嗯,早些休息。”
昭予受伤不能骑在马背上,于是沥景将她侧放在马背上,他牵着马领她在小栾坡上四处游荡。
秋高气爽,气候怡人,昭予渐渐被景色吸引,心里的厌烦事都烟消云散。
她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远方树,再看看沥景。
他留给她的是最熟悉的背影。
马蹄在草地有韵律地踏着,也在她心里惊起涟漪。
她努力地记住这个画面,因为她知道这是此生唯一一次与他共赏这样好的景色。
沥景不喜欢聒噪,她也不再说话讨他嫌弃,这个时候就该安安静静,用心体味,用心铭记。
沥景把马牵到树下,绑在树上,嘱咐道:“我记得前面有一处湖泊,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罢就走。
昭予从前觉得他高大,可在这茫然天地间,他的身影不过一个模糊的点。沥景的马很乖,也不乱动,昭予就抱着马脖子睡着了。
等她醒来,眼前是湛蓝一片。
身下草地柔软,却不潮湿,她低头看,原来是躺在沥景的披风上。
他在湖边喂马,这一刻,昭予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夕阳的金光融化。
她收起沥景的衣服,折叠好抱在怀里,她刚才的睡姿不大好,压了一条腿。原本腿上破皮就疼,还有一只腿被压麻,只能一瘸一拐去找沥景。
“我可以摸摸它吗?“她指着沥景的马。
沥景错开身,给她腾出位。
昭予先试探着伸手去摸它低垂的脖颈,见它并不反抗,如受了鼓舞般,一下一下地替其梳理马毛,动作温柔而流畅。
“它有名字吗?”
沥景道:“捡到的时候就是匹野马驹。脖子上系着铃铛,都知道是我的马,不需要名字。”
昭予又说:“可自古名将的战马都有名字的,你怎么不给他起一个?”
沥景被她的问题弄得烦心,“原本就是畜生,起了名它也听不懂。”
“可我听说马儿都会认主人的,认定了就会一直忠诚,反倒是人,从来缺少畜生的这份忠贞。”
她说罢才想起自己这话似乎有点含沙射影了,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其他的事。”
“看不出你脑袋里倒是装了挺多东西。”
“那倒不及你,有时我都想,你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书,又得装打仗的事,又得装天下的事,沥景,你真了不起。”
“既然知道我忙,平日就少惹麻烦。”
昭予背过身,冲着马儿吐舌。
身后的沥景说:“有话直说,不要跟我打哑谜。”
昭予:“……”
虽然沥景说话仍是不中听,但昭予觉得比在济川侯府里轻松多了。大概是因为这里蓝天碧草,一眼望去只有自然的壮阔景观,她的心境开阔了,沥景的心境也开阔了。
过了一会儿霞光铺满天空,湖面是一面镜,将天上的颜色完完整整地还原。
无论山水秀丽的永安府还是密林茂盛的济川,都没有这样的景色。
昭予被眼前的美景惊呆,沥景说:“你这趟来算是赶上了景色最好的时候。”过了一阵他又说:“不过比不上小阴山草原上的景色。”
她此时并没在意他的落寞,全然被美景吸引,“这里也很美。”
可过了一会儿,夕阳落下,月亮初升,谁都无能为力留下夕阳那壮美一刻。
昭予去偷看他的侧脸,他侧脸的每一条线都很清晰,像被刀雕刻过一样。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娇憨有余清隽不足,怎么也不像能与他比肩的人。
她不禁想,他是否带别人看过这里的景色,或者更美的景色?
她也渐渐明白,景色纵然美,但若身边是心上人,这样美的景色才值得铭记。
与心仪的人在一起,何处都是良辰美景。
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不得不回去了。昭予留恋不舍,沥景说:“往后有的是机会来看。”
昭予直快道:“往后哪有机会啊……三年很快的。”
沥景嗤笑道:“那就让你心上人带你来。”
昭予叹息,她的叹息连同眼底的不舍都淹没在了草原汹涌的黑夜里。
她心想:既然这样的景致,下一次陪她的还是沥景才完整。
昭予和沥景关系转好,秋雨最是乐见,兴冲冲地和正在洗衣的莲池说了这事。莲池一脸淡漠:“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昭予伤好了后,很快学会了骑马的一些基本动作,现在也能自己骑着小马驹慢慢溜达了。
她的小马驹是沥景亲自选的,通体雪白,用昭予自己的话来讲,放在马堆里,如同鹤立鸡群。
白天沥景去狩猎,她就在马场遛马。
马场有许多小孩子,大多是马夫家的孩子,瞧见这样一匹马都围了上来。
昭予自己是个半大的孩子,见到这么多孩子,玩性大起:“你们谁会骑马?”孩子都争先恐后地举手,她说:“你们当中马术最好的可以骑。”
这些孩子虽然小,但知道她是贵人,也就自觉听她的话,推举了其中马骑得最好的一个男孩儿。
那男孩儿又黑又瘦,昭予问他:“你多大了?”
男孩说:“十一了。”
昭予心想,就比自己小个三四岁,怎看起来这么小?
“那你骑吧。”
那孩子自己踩脚蹬上马,动作比昭予娴熟多了,他先骑马在马场内圈慢慢溜达一圈,周围孩子发出不满的嘘声,激将法最管用,他拿起辫子抽马尾,在外圈驰骋起来。
昭予有些心惊,一个小孩,骑这么快没事吗?
她的担心很快就成真,孩子的尖叫传来,她旋身去看,但根本来不及。马的速度太快,那孩子已经被甩到地上。
孩子们围上去,议论纷纷,昭予来不及听他们的七嘴八舌,问道:“大夫呢?”
其中一个孩子说:“要是崔驰他爹知道他骑了贵人的马,肯定得打死他!”
昭予想,也不知道摔成什么样了,反正孩子现在是昏迷的,他爹不打死这样拖下去也得死。
她厉声道:“到底在哪!”
她心里也是怕的,一怕这孩子有事,二怕被沥景知道了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有个孩子说:“要不去找阿六!他懂医,上次哑巴赵干活被顶棚砸伤,就是他治的!”
昭予问:“阿六是谁?”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是马场的奴隶。”
昭予之前知道,马场的奴隶有些流放的罪人,有些是奴隶。
她道:“阿六在哪?你们谁去找他?”
一个瘦竹竿自告奋勇:“我知道他在哪!我来的时候他正在修马棚,我去找他!”
没过多久那小孩就带着阿六来了。
阿六脸上也戴着奴隶面具,昭予也来不及瞧他到底是什么样,赶忙说道:“这孩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就昏倒了。”
阿六横抱起倒在地上的孩子,往一个方向走去。
昭予随着孩子们跟着他跑。
他把孩子带到了自己的住所,说是住所,十分简陋,比马棚好不到哪去。
昭予要进去看,却被那个阿六拦在外头,“我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查,贵人请回避。”
昭予道:“请你一定要治好他啊。”
那人说:“会的。”
他关上了门,昭予就在外头等。她心里惶惶不安,还想着要怎么跟沥景解释今天的事。
突然角落里滚来一只皮球,正好到她脚下,她顺着皮球滚来的轨迹看过去,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她将皮球踢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又踢过来。
她这次却把皮球藏在身后,调皮地笑嘻嘻道:“想要?到姐姐这里来。”

秋狩时
身后的声音仿佛来自一口不见天日的老井,昭予吓得跳到韩煦身后。韩煦这才大笑出声。
昭予怪他看热闹,跺脚骂道:“你也不早告诉我!”
韩煦笑得直不起腰,沥景轻咳了两声,“我同韩先生有事商量,你去找莲池玩。”
昭予一溜烟跑远。
“她是面皮比其他姑娘厚些,但再怎么都是个孩子,你少逗弄她些。”韩煦笑说。
沥景眼里也浮着一层笑意,“过两天秋狩,济川的事务都得交由你处理。老大和老三都盯着永安这块肥肉,如今索性就把永安府推给老大,叫他们兄弟俩慢慢相争。当务之急是找到魏康,整整六年也足够他养精蓄锐了。前朝太子在我们手上,找个人去游说,然后叫他自己慢慢权衡利弊。”
永安府是旧朝国都,各家相争无非是为了曾经扎根皇城的那些权势。沥景瞧不上那些苟延残喘的旧贵族,原先的朝廷就是被他们亏空的,让那些蛀虫去毒害别人也无妨。
谈论正事总是心烦,韩煦更乐意喝酒和谈论风月。
时局紧张,南北都有战事,前朝那些破事还没理清,就有人忙着称王称帝。
黎王孟氏在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占据长江,江南江北都是黎王的人,可乱世里没人能肯定这天下最后的归属。北有司徒氏和匈奴人霍章勾结,南有刘氏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其中更有前秦的良王行踪诡异,搅乱浑水。
局势的走向实难预测,风云变幻中,谁又能苟全自我。
沥景此次秋狩只带了昭予一个,民间都流传是昭予的文章打动了沥景,赢得郎君的心。
听了这样的传闻,昭予更是羞到地缝里去了。
误会闹得这样大,她不得不认了沥景评价她的那句蠢货。
柳絮留在家里看院子,秋雨莲池跟着昭予。北上的路上秋雨莲池坐一辆车马,秋雨好奇,“莲池啊,你说侯爷对我们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啊,若说是夫妻吧,生疏了些。”
莲池一脸漠然,“侯爷不喜欢别人私下谈论他的事。”
秋雨来了气,“我们小姐也不喜欢呢!”
秋雨和冷漠的莲池坐一车觉得不自在,和沥景坐一车的昭予更不自在。沥景先是让她背文章,错了几处,又被他打了手心。昭予怀恨一路不跟他说话,车子颠簸了一阵,到平缓处她已睡着。
醒来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换了一番,昭予仍然很困,心想有个软榻就好了……不对,那她现在是怎么睡的?
她慌忙起身,原来是枕在了沥景腿上。
沥景一手拿着本《墨子经注》,避开触碰到她。
“你怎么不叫我?”
“难得睡着时候安静。”
“……”
昭予不知道沥景是不是跟别人也这样直接地说话,也幸好他话少,要不冲他的毒舌,早被人打死了!
行道中午,就地扎营用膳。济川已经是昭予去过最北面的地方,没想到再往北,风光愈好。
明明都九月入秋了,万物该是萧条的时刻,漫山灿烂的雏菊如一幅壮丽的画卷。
昨夜柳絮连夜备饭,准备的都是昭予爱吃的。她也仗着自己年纪小,好不承让,一人吃完了食盒里的东西,惊得小四儿下巴都要掉了,“夫人胃口真好。”
她摸摸肚子,是有些撑了。
沥景说:“赶路易饿,多吃些也无妨。”
话说如此,但路上颠簸着始终难受。下午赶路的时候昭予觉得吃进去的饭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又不敢跟沥景开口。她琢磨是否自己去和秋雨她们坐会更舒坦一点,正要跟他说起,却发现他人坐得笔直,但眼睛却闭着。
他闭眼的时候柔和了许多,昭予忍不住细细端详起了他的样貌。
他当之无愧俊美无俦这个词,这个俊美不是时下流行的阴柔之气,他的气质是沙场千锤百炼而成的,即便闭着眼,昭予也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男子气魄。
这个男子,如今是她的丈夫。
她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这个。后来他和昭姝好了,她更想不到。
车马从山上下来,进入平原,路才好走了些。
沥景睁开眼,见昭予百无聊赖地翻着他的书,模样认真。
有点孩童初学字词时的违和跟可爱。
“何时也能看书看得入迷了?”他问。
昭予道:“你前些天不是让我写文章要发表吗?我不得多攒攒墨水呀?”
沥景道:“哦,我已让韩煦替你写了。”
“你怎么能……”昭予瞪大眼,“这可是代写啊。”
连她借鉴都不许的人,怎么可能找人给她代写?
“名声已经出去了,不敢有人轻易质疑。何况以韩煦的本事,模仿你的文风绰绰有余。”
“我要这名声做什么?沥景,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瞧不上我,所以才叫我写文章,落个好听的名声,你才觉得娶我没那么委屈。”
“嗯,没错。”
“混蛋”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
“年底你也该及笄了。叫你这么小的年纪嫁过来,委实委屈你。但往后还得学着当家的事。就算我们有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你也得有一技之长才能应付以后的事。”
沥景第一次跟她这样温柔地说话——其实也说不上温柔,只是语气不那么陌生,不那么淡漠罢了。这让她一时入迷,原来他也顾念着她,在他心里一块小小的地方,也有她的存在。
昭予一感动,脑子又抽了抽。
“沥景,你上次为什么亲我?”
“……”
话问出口,她也后悔。
“你尝过男女之事后,自然会懂。”
昭予却想:你不跟我尝,我跟谁尝去?
她一向凡事都有主见,可在沥景的身边,好似什么都想不通,所有的难题都无解。
到了狩猎的襄陵,他们入住在小栾坡别苑里。襄陵处于北地,人口主要是南下鲜卑人构成,汉人稀少。
昭予到了北边,越发惆怅。
她心里还记着陆青松和那个孩子,记了六年,怎么都忘不了。
八岁那年她与陆青松失散,比起他们相识的日子,马上他们分开的日子就占上风了。陆青松比她大了一岁,是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除了昭姝,与她最好的就是陆青松了。
陆青松说过要带她出去,可现在他又在哪里?再见面,如果他就在她面前,她不知能不能认出他。
夜里人群聚在外面吃烤全羊,看歌舞。就昭予一人躲在屋子里,实在无趣,就翻翻书页。
沥景是喜静的人,也老早回来。昭予听到隔壁房的动静,知道是他回来。
她念到“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不懂其义,就去问沥景。
没有耳目盯着,沥景在这里没有与她同房的理由,二人分房,房子挨在一起。沥景的房门虚掩,昭予正要推门,却听里头传来一句急促的呼唤。
她驻足,屏住呼吸重新听,听清他是在叫“昭昭”。
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她完全没听到过沥景这样的声音。
她以为沥景大概是在思念昭姝,这时候若打扰他,是自找苦吃。她拿着书闷闷离开,反正她对学问没有追究,也不是非弄懂这个句子不可。
夜里秋雨回来跟她讲烤全羊有多好吃,歌舞有多好看,胡女有多漂亮,今夜有多热闹。
昭予并没心思去后悔今夜错过的热闹和烤全羊,她满脑子都回响着沥景那句“昭昭”。
她想就此扔了这名,往后她是济陵侯的夫人,是秦门千金,是昭姝的妹妹,是这俗世中的俗人一个,但再也不是昭昭。
她恍然大悟,自己是在嫉妒着昭姝。对她来说这是天大的罪过,问这世上还有谁比昭姝对她更好?她怎能嫉妒她……
可她就是不喜欢沥景叫昭姝为昭昭,这分明是她的名字。
更何况,她从沥景那里瞧不出半点对昭姝的痴情。
她极想去沥景那里冲他呐喊,若他不爱昭姝,就别仗着身份管她。
可她不敢呐,一涉及到沥景,她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沥景并没说是要谁教昭予骑马,他白天去狩猎,昭予一直在别苑里等着教她骑马的师傅,等到用完午膳,只等来一件短打马装。
送衣服的是个眼生的丫鬟,瘦瘦小小的,汉话讲得并不标准。
衣服展开,是胡服款式,秋雨也不知道要怎么穿。幸好莲池懂得,几人在屋里忙活半天才帮昭予穿上衣服。
一旦熟悉穿法,确实容易多了。
秋天风大,领口袖口都有一层厚厚的貂毛,不用怕冷。昭予曾见过胡女穿牛皮靴,她一直缠着父亲给自己买一双牛皮靴,但父亲说那是胡人的穿着,怎么都不肯叫她穿。
貌美的胡女肤白赛雪,昭予却也半点不失色。
这衣服样式也好,穿上也舒服,昭予唯独不喜欢的是颜色。她以前喜欢鲜艳的颜色,站在人群里面最出众。但后来才知道女子穿素色才能显气质,她不奢求什么书卷气,但也不要这般庸俗的艳丽色彩。
沥景在小栾坡等她,昭予赶到时,见一株不知是什么的树孤独地立在草坡上,正式草木青黄的时候,与天青色相接,色彩的和谐仿佛让天与地都统一起来,连成一幅画。
沥景牵着马,在树下。
他穿着常服,不像她这般特地换了马装。昭予以为还有其他的师傅教骑马,但等了半晌就沥景一个人。
每次跟他独处,她就变得不自在,这时也是,心生出了临阵脱逃的念头,她找了个借口:“我肚子疼……要不改天再学?”
刚转身,被沥景揪着领子转了过来,“你这几日没乱吃东西,也不是来葵水的时候,没事的。”
沥景直白地说出“葵水“二字,煞红的是昭予的面皮。
她心里嘀咕,沥景又怎么知道她何时来葵水?
沥景牵来的是他自己的马,通体深褐色,没什么特别。
他就是骑这一匹平平无奇的马打了许多胜仗,成为百姓的英雄。
“先带你骑两圈,你自己熟悉一下马的习性。”
他一脚踩脚蹬,翻身上马。
昭予试着学她的动作,但脚蹬对她来说实在太高,她踩着脚蹬就用不了力上马。
她抬头,沥景双臂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的眉头有些微蹙,等得有些不耐烦。
昭予第二次摔下来之后,扶腰使脾气道:“你就不帮帮我?”
沥景这才伸一只手出来,昭予勉强借着他的力上马。
沥景原本是单手握缰,她上来后变成双手,这样的姿势之下,她整个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
昭予这才发觉他们离得真的很近,他的呼吸就在她头顶。而他的胸膛真的很宽广,像一堵温柔的墙把她围住。
除却上次那没由来的唐突一吻,这是她长大之后与他距离最近的一回。
溜了半晌马,沥景察觉她思绪早已飘远,懒懒地说道:“专心些。”

新嫁女
前秦皇帝于乱兵箭矢中丧了性命,皇室四散,死的惨死,活的苟活。自此天下大乱,黎王趁机占了江北,在这乱世分一杯羹。
黎王世子沥景领兵的北边战事刚停,济川就传来待嫁新娘已入府的喜讯,此次真是将成家立业一并办齐了。沥景尚在凯旋的路上,新妇已替他受赏。私下人人都道新妇好福气,嫁了如意郎君。
但终究是冷暖自知。新嫁女秦昭予只觉艳阳里的七月,仍若冰窟般寒冷。
“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
秦昭予耳朵传来嗡嗡声响,她脑中空白一片,已听不清喜婆在说些什么。
待喜婆阖门而走,只留她和送嫁的丫鬟秋雨二人待在奢华的新婚房里,她掀起盖头一角,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可真够赶的。”
秋雨以为她要拿下开头,忙帮她合住,“娘子,新妇是不能自己摘盖头的。”
秦昭予小声咕哝:“快闷死了。”
“您就忍这小半天!侯……姑爷回来就能透气了!”
秦昭予回想自己这些天,脑子真是进水了,才稀里糊涂答应了这段婚事。
有人说她福气好,也有人说她运气好——沥景原本不是她该肖想的人。
前朝秦太傅一家在前朝覆灭后仰仗黎王而活,黎王与秦太傅年轻时为同僚,并定下娃娃亲。幸有黎王,秦太傅一家才免遭灭顶之灾。随后秦太傅入世子沥景门中为食客,携家带小,多年都与沥景交好。
而沥景原本是与太傅长女昭姝定下姻亲,二人亦是情投意合。
秦昭姝年长秦昭予三岁,差了沥景五岁,原本是青梅竹马的一段情,但奈何秦昭姝身子不争气,一次不慎落水后便落下重症,病躯拖了一年,终于还是香消玉殒。原本推到此时的婚事,也只能由妹妹昭予替上。
关于沥景,秦昭予记忆里他始终如兄长一般。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喜好偷看姐姐书房里藏的那些讲男才女貌的故事,在她眼里昭姝和沥景一直是花好月圆的一对,比那书中的眷侣还惹人艳羡。
昭姝温柔娴静,沥景孤冷而沉稳,原本一对璧人天人两隔,留下重重遗憾与唏嘘。
昭姝去了的时候,沥景还在北边的战场上。
秦昭予记得后来沥景回来,一个人在灵堂待了一夜,第二日便一语不发重新上了战场。
昭姝从小叫她傻妹妹,她也一直似个小傻子一样跟在姐姐和沥景的后面。沥景和昭姝虽未正式成婚,但她心里也已认定沥景是她唯一的姐夫。
如今黎王病危,说要喜事来冲喜,恰好昭予八字与沥景契合。
于是她便要替她的姐姐嫁给他。
沥景——这两个字与她所畅想的人生似乎没什么相关,一南一北,是两条永不交汇的路。
可今夜,她换上红艳的嫁衣,戴上赤金的首饰,在喜婆的搀扶下,跨过侯府的层层门槛,到达了原本是沥景和昭姝的婚房里。
出嫁前母亲说:“昭昭,沥景是个好男儿,会待你和姝儿一般好的。”
昭昭是她的小名。
阿娘这样叫她,阿爹这样叫她,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叫她,只有沥景不曾这样叫她。她曾清楚地听到沥景在私下里亲昵地叫姐姐“昭昭”。
昭姝是她的姐姐,更是她的防护。昭姝从小似大树一般保护着小草一般的她,昭姝坚韧而略与这世间疏离,唯独那个天生带着七分清冷的男子,宠溺地护她在怀里,叫她昭昭。
秦昭予明白,她是所有人的昭昭,但唯独不是沥景的昭昭。而沥景会是她的所有,但唯独不是她的爱人。
从晦暗阴冷的皇城,到济川雅致的别苑,她总是只能张望四方坚墙之上的掠过的南飞雁,入了沥景的后院,她更应该明白没人能够带她远走的。
然而黎王那里有旨,她若不嫁,秦家又该何处容身?她日后又何处容身?
沥景这次去北边一去就是一年,她都快忘记了沥景的模样,只记得高矮胖瘦。
可从前她矮,这一年她的个头猛蹿了截,不知看沥景是否还是得仰着头。
拜堂时,红盖头往头上一盖,只能用余光看到他脚上靴子。
母亲还曾吩咐她许多事,譬如沥景的喜好。
出嫁从夫,沥景的喜好便是她日后的行事准则。可她想自己是永远学不来昭姝那一套的。
她不想留在济川,也不想留在中原,她有她想找的人,有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是那么想嫁给沥景,也不是不想嫁给沥景。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只是像骤凉的开水,没有期盼也没有热忱。
“昭昭啊昭昭,你可真是个蠢货。”她心里骂自己。
她在红盖头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只听到脚步交错声,接着是红木门吱呀的晦涩声响。
她扶着窗檐,借力坐直身。
良久,那藏着暗金祥云纹的黑色软缎靴步步向她靠近。
一同靠近的,是沥景那成年男子的压迫气息。昭昭在盖头下屏息。
门外隐约传来女孩的哭泣声,是秋雨,但很快被一声责骂给制止住。
她从来不敢和沥景共处,每次遇到他来找姐姐,她就会跑得老远,可现在她被沉重的嫁衣压着,跑不了。
“你久等了,外头来的人多,得一一应付。”
这是昭姝去后,沥景第一次跟她说话。他声音天生就带三分寒,没什么体贴温柔可言。
昭予攥着衣摆的手心松开,又握紧。
接着,沥景挑开她的盖头,动作很轻。随着光明一点点侵入,昭予越来越怕。
她近日被涂上浓浓的胭脂,口脂红似一朵艳丽的牡丹。原本清丽带着稚气的一张脸,被抹上不该属于她的色彩,虽然违和,但却别有一种风情。
沥景的视线落在她紧紧握着的一对小小拳头上。
昭予仰起头,望着他今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他斜飞的浓眉,他清冷的一双眼,他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沥景生得真好看,也真不近人情。也许因他常年身于战场,即便是喜色弥漫的婚房中,昭予也感受到浓浓甲衣寒气。
昭予咽了口唾沫,嗓子干涩出声:“我有些口渴。”
沥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给她喝,昭予狼吞虎咽地喝下,又将杯子递给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沥景问:“还要?”
昭予立马点头。
沥景提醒:“还得喝合卺酒。”
“那不喝了罢!”昭予恹恹地说。
两人在送喜童子的叫闹声里尴尬地等了一会儿,喜婆领着两路丫鬟鱼贯而入,送来合卺酒和贺喜的词。
昭予听来一片嘈杂声,突然一段有怨琵琶声传来,将她的神思都牵扯了过去。
渐渐,喜婆尖锐的嗓音又盖住琵琶声音。
她年纪尚小,还未能饮酒,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口酒,入口浓烈,呛得嗓子冒火,但过后却又余甘甜在唇齿间令人回味。
“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去王府给父王敬茶。”喜婆走后,沥景说。
昭予不知该如何开口洞房的事,她嫁得匆忙,临嫁前有嬷嬷教过她洞房的事,可她自幼顽劣,尤其不爱听人教书,至今还没听明白。
她见沥景径自脱靴上床,自己便摘了沉重的发饰,用脸盆里的清水洗去妆容。
二人共宿一处,却都是和衣而睡。新床不宽也不窄,将将容得下两个人,昭予听得见沥景稳妥的呼吸声音,却又好像和他之间隔了千重山那样远。
她只是替昭姝躺在这里。
沥景吹熄床头留的那一盏灯。
黑暗里,只剩沥景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昭予甚至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微微向里挪去。
良久,听到沥景说:“你我成婚不过权宜之计,多不过三年时间,我会给你个合适的归宿。”
昭予心似漏了一拍。
“你想去哪,想找什么人,就算换个身份,我都可以帮你。算是弥补了你这三年时间。”
昭予松一口气。
“沥景,你想我姐姐吗?”她今夜第一次开口说话,语气里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而那边没有回音。
昭予自顾自地说:“我真想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人。”
昭予又说了很多话,可沥景都没有回应,渐渐,昭予也慢慢入睡。
第二日醒来竟已是日上三竿,沥景已从军营操练回来,她惊慌地叫来秋雨,“怎不叫我起来!这下糟了!”
秋雨笑盈盈地替她穿衣,脸上一对酒窝香甜,“小姐您别急,是侯爷说要您睡到自然醒的!原以为侯爷看起来是个铁石心肠的,谁料如此体恤您。侯爷说了王爷身子也不好,见不得风,就不必去打扰了。”
昭予好奇地问:“怎才过了一夜就向着他了?”
“还不是因侯爷对您好?”
昭予心想,昨夜他可是半句都没搭理自己,怎算对她好。想来想去,一定是她沾了昭姝的福气。
这次出嫁除了从小伺候她的秋雨跟着,昭姝从前身边伺候的柳絮姑姑也跟着她到了侯府。侯府虽只有沥景一个主子,但上上下下诸多人口,她既然做了当家主母,都得想法子对付。
昭予年纪小,玩心大,不是个乐意管事的主,母亲生怕她被那些偏房妾室欺负了去,所以特意吩咐柳絮姑姑要紧跟着她。
柳絮和秋雨都不知昭予未和沥景洞房的事,毕竟没人敢去听他的墙角。二人心照不宣,都以为昭予已蜕变成人妇,还打趣说:“有了侯爷的滋润,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昭予一听,眼睛圆瞪,“哪儿不一样了!快拿镜子给我瞧瞧!”
柳絮呵呵笑出声,“傻姑娘,更美了而已!”
昭予心想这些人大清早就说胡话,怕是和她一样还没睡醒。柳絮催促她快些换衣服,原来沥景正在等她吃早茶,她一想又要去面对沥景,就有些不乐意,动作也慢了起来。
当然看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是不过女儿家的羞赧而已。
秋雨是个万事通,早在昨夜就打听清楚了这侯府里的情况。
沥景少年入沙场,靠战功封爵,却又不单是个将军武人,其实不知道他是将军的人,单看他的模样,清隽中带着疏离,更似个出世的文人。
他虽年轻,但武能杀敌,文能做赋,拿起弓箭,能刺中敌军首领的头颅,握起笔杆,写得出价值连城的好字。
这样的男人,又有高贵的出身,最不缺是女人。黎王妃往沥景房里抬了三房妾侍,但沥景一上战场就是三年。那三房侍妾,昭予从前也都见识过,却了解不深。
秋雨仔细道:“东篱苑里的赵菀,是自称东篱居士的。虽有才女美名,但我听她屋里的丫鬟说脾气可是不好了,说好听了是恃才傲物,说难听了就是不晓方寸。
“辛泗阁里的李时萱,勾栏出身,人人都说她待人接物好过赵菀,我倒瞧着是个人精,心眼忒多。
“至于浮棠苑里住的那位,说白了就是个通房丫鬟而已,不过侯爷念旧情,她也不争不抢,平日里都躲在浮棠苑里不出来,吃斋念佛的,说给侯爷积德。”
昭予听得想睡,秋雨打听到的都是她以前就了解过的,没什么新意。她打个哈欠,扶额哀叹:“这侯府真是与我气韵不合呐,初初来到就犯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