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小说 其他类型 余生,再无余生冯迎余生后续+完结
余生,再无余生冯迎余生后续+完结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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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慢慢

    男女主角分别是冯迎余生的其他类型小说《余生,再无余生冯迎余生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都慢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职场新人遇故人阳光洒在操场的草坪上,冯迎翘了数学课,拉着余生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四月的阳光最舒服不过了,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刺痛,反而越来越沉浸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里。冯迎索性闭上眼,翘着腿,脑海里仿佛有一片泛着波光的海飘过,惬意极了。过了十来分钟,冯迎几乎要在这样舒适的温度里昏睡过去,突然轻声喃喃自语:“余生,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好几分钟过去了,旁边的余生一点回应也没有。冯迎好奇地睁开眼,扭过头看他,却发现旁边的男生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竟然睡着了。余生眼睛生得好看,冯迎却很少见到他闭上眼睛的样子。此刻仔细一看,眉骨略略突出,眉毛自然延伸,有些杂乱但外形温润,眼窝与鼻翼间有着好看的弧度,长长的眼睫毛还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冯迎看得出神...

章节试读

职场新人遇故人
阳光洒在操场的草坪上,冯迎翘了数学课,拉着余生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四月的阳光最舒服不过了,不仅不会让人觉得刺痛,反而越来越沉浸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里。
冯迎索性闭上眼,翘着腿,脑海里仿佛有一片泛着波光的海飘过,惬意极了。
过了十来分钟,冯迎几乎要在这样舒适的温度里昏睡过去,突然轻声喃喃自语:“余生,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好几分钟过去了,旁边的余生一点回应也没有。
冯迎好奇地睁开眼,扭过头看他,却发现旁边的男生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竟然睡着了。余生眼睛生得好看,冯迎却很少见到他闭上眼睛的样子。
此刻仔细一看,眉骨略略突出,眉毛自然延伸,有些杂乱但外形温润,眼窝与鼻翼间有着好看的弧度,长长的眼睫毛还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冯迎看得出神,渐渐地,自己的呼吸声竟也和余生一致了。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抚平余生有些杂乱的眉毛,可当她触到余生的额头时,却只感受到如死尸一般的冰凉。
她惊恐万分地缩回手,发现周围早已不是阳光明媚的学校操场。他们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而地上的余生此刻依旧如熟睡一般地躺着,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已经干涸得裂开。
周遭安静得可怕,她仿佛能听见自己惊恐不定的心跳声。她定了定神,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触向余生的鼻息。
“冯迎!冯迎!”Kevin急促的声音远远传来,她的手还来不及触到余生的脸,便被Kevin叫醒。
“又做噩梦啦?”Kevin递过一张纸巾,冯迎这才发现自己竟在车里睡着了,此刻满头大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冯迎接过纸巾抹了一把汗,对Kevin的提问不置可否,却转问道:“还有多久到家?”
“还有两个多钟头才到,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买瓶水。”说完便开了车门出去。
看着Kevin远去的背影,冯迎心里微微有些动容,这一年,初来乍到,一个朋友也没有,多亏了有他陪在身边。
Kevin是冯迎在公司认识的新同事,一年相处下来,两人倒是很合拍。许多人都暗地里以为他俩是一对儿,连这次公司出差也故意安排了他俩一起,希望能成人之美。
Kevin对冯迎也是照顾得入微体贴,常常跟冯迎开玩笑说:“我和你那个什么余生,谁好?”
这种时候,冯迎往往什么也不说,一本正经地叫一声:“周凯文!”对面一脸笑意的Kevin立马炸毛,一副要从此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Kevin脾气相当好,平时说话也都是眉眼含笑的温润男人,唯一的死穴就是他爸给取的名字,他一度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土而要拿着身份证去改名,却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便一直以英文名Kevin四处勾搭人。
和Kevin混熟之后,冯迎不止一次嘲笑他的英文名,“你还不如在脸上纹身写个我就是gay,没听过十个Kevin九个gay啊!”
Kevin却一脸高傲地看着冯迎,“你懂什么,叫的人多说明好使,名字嘛,还不就是个代号。”
回过神来,都过去十分钟了,Kevin还没回来。冯迎觉得车里有点闷,下了车在路边透透气。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不知道这是哪里,晚上十点多马路上依然车来车往。
冯迎在路边走了一小段,随意看两眼路边的小摊点。
突然听到马路对面一阵喧哗声,一群穿着破烂的老男人围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年轻人背对着马路,冯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因为害怕而颤抖不已的肩膀。其中为首的男人踢了他一脚,他便立马滚到了马路的围栏边上。
身后的老男人仿佛不肯罢休,厉声呵斥着:“起来!”
他起身的片刻,冯迎仿佛疯了一般冲向马路,“余生!”
下一秒,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你疯啦!不要命啦!”
冯迎什么也听不进,着魔一般地试图挣脱Kevin紧扣她的那只手。她死死盯着对面,可路上车来车往,等她挣脱了Kevin,马路对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绝望地冲到对面,除了地上还未熄灭的几个烟头,什么也没有了。
Kevin追来的时候,冯迎已经瘫坐在地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扶到车里。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被车撞死!你要死能不能找个美一点的死法!”给她系好安全带,Kevin实在气不过,又忍不住数落她。
“余生……”冯迎哑着嗓子,却并没有眼泪掉出来,她只是两眼无神地回头望着马路对面,希望奇迹出现。
“那不是余生!你再这样出现幻觉我要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了!”上次她也在大街上突然朝个小伙子冲过去,喊着余生的名字,结果别人把她当疯子。
说完Kevin气愤地发动了车子,不多时,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
而不远处的窄巷里,穿着灰色衣服的年轻人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入秋了,J市的夜晚格外冰凉,少年身上只套了一件薄薄的T恤,衣领处还沾染着陈旧的血迹。他的膝盖处因为剧烈的碰撞已经撕裂开一道两厘米的口子,鲜红的血渍正透过肮脏的褐色裤管渗透出来,将膝盖附近的地面凝结出一小块深色的阴影。
身旁是两个穿着半旧皮鞋的男人,其中一个瘦弱的男人正低头哈腰地给另一个略显发福的男人点烟,一边伸手护住微弱的火苗,一边唯唯诺诺地道歉,“龙哥,今天的事儿就是个意外,这小子是个傻子,连自个儿名字都不知道的傻子。一不小心占了龙哥的地界儿,还请龙哥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那个被叫做龙哥的男人接过烟抽了两口,朝瘦男人脸上吐出一串烟圈,“龙虾,看在你我名字都有个‘龙’字的份儿上,今儿的事,就到此为止。但是下回,下回再让我看到你的人出现在我的地界儿,甭管他是傻子还是疯子,你就别想从我手里带回活人去。”
龙虾赶紧感恩戴德,“不不不,龙哥抬举了,龙哥您是天上的真龙,我龙虾就是泥地里的瘪虾一个,可不敢跟龙哥攀亲戚。小弟保证,今天的事,再也没有下回了,谢龙哥高抬贵手。”
对方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奉承,抽完一支烟之后,便带着一众兄弟浩浩荡荡地走了。
龙虾使劲儿啐了一口,“呸!”转身便一脚踹在少年肚子上,“托你的福,老子还得跟人装孙子!”
其他人一见龙虾动了手,自然地围上去一阵拳打脚踢,仿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非得见了血才能出上一口恶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帮人打累了,才消停下来。不多时,停在一旁的面包车发动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把拎起瘦弱的少年,丢进后备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极度颠簸了一阵之后,黑色面包车终于在一栋二层民房前停了下来。
最后,后备箱的少年被人半拉半踹地带进民房,七弯八拐之后,来到后院的一处墙角。壮汉一把掀开地面上的石棉瓦,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木板,木板上扎着几个硬币大的小孔,靠左边有两枚陈旧的锁。
壮汉掏出钥匙,一阵开锁的声音之后,木板下出现了一个类似地窖的洞口,身后的少年被一把推了进去。少年翻了几个跟头,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勉强看清四周。
“喂!”
少年被吓得一个趔趄,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双腿在潮湿的地面上擦过,疼得龇牙咧嘴。抬头看向最靠里的角落,才发现角落里躺了个黑溜溜的大爷。
“喂,你干什么了?怎么被打成这样?”老大爷低着嗓子问道。
少年朝后缩了缩,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大爷顿了顿,从身后摸出半瓶水向少年扔过去,“把你腿上的血洗一洗,不然要瘸的。”
少年接过水瓶,愣了好一会儿,才就着冷水冲掉了伤口里的泥土,一面清洗一面疼得直抽气。
不多时,少年摸黑爬到另一头的角落里,静静地蜷缩成一团。老大爷又开口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是轻轻地拍掉裤管上的尘土,并不作答。咕噜噜,一声肚子饿了的叫唤声突兀地出现在封闭的空间里。
“这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给你吃的。”老大爷从破外套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轻轻晃了晃。
那半个白馒头在黑溜溜的地窖里仿佛一道闪亮的白光,勾得少年移不开眼。下一秒,少年已经干脆地闭上了眼,缩在黑暗的角落,一言不发。
老大爷率先举了白旗,“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说着将吃的稳稳地抛到少年跟前。
少年愣了愣,捡过馒头大大地咬了两口,不消几下,便解决了馒头。
老头似乎已对搭讪不抱希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少年双手抱腿,似乎也准备入睡。
短暂的安静之后,静谧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嗫嚅的声音:“余生。”
“你叫余生?名字挺好听。”大爷嘟哝了一句之后便扭头入睡了。
“你叫余生?名字真好听。”好熟悉的话,很久之前,有个笑得璀然的女孩儿也这样说过。
那是冯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那天冯迎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有多少次在睡梦中,余生也会笑醒,梦里冯迎笑着叫他“余生”。有时候,他也会以为一觉醒来,冯迎就在他身旁。可一觉醒来,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余生抬头望向头顶,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石棉瓦的缝隙撒进来。今晚,应该是有月亮的。
凌晨一点,Kevin把冯迎送到了楼下,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又不放心地把她送上了楼。帮她盖好被子,末了,嘱咐她不要想太多,明天还要早起开会,认识新来的部门经理。
冯迎呆呆地望向窗外,黑咕隆咚的夜空里只挂着一轮不太明晰的上弦月。今晚看到的那个瘦弱背影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反复回想着那个背影即将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会是余生吗?
余生,是你吗?
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觉冯迎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电话差点被打爆。
微信群里也炸开了锅。
冯迎一看时间,已经十点!惊得她立马从床上弹起来,顾晓饶的电话却打进来了。
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随手抓了件T恤往身上套,顾晓饶在那头声音大得像在尖叫,“冯迎!你知道吗!新来的部门经理超……帅!”
糟糕!昨晚心里七上八下的,居然忘了Kevin说过今早要见新经理的事了!
“哦哦哦,现在公司情况怎么样?”裤子拉链卡住了,一使劲儿居然直接断掉了!果然越急越乱!
“我帮你打掩护了!你赶紧过来还没人发现!”
“好好好,回头请你吃饭!”说着匆忙挂了电话,七手八脚地找了条新裤子套上,抓了背包就开始一路狂奔。
等冯迎挤完地铁溜进公司,见面会早已结束。只有一些年轻小姑娘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冯迎一路走过,小姑娘们像打了鸡血一般,说到新来的经理时便满眼冒泡。
冯迎几乎能想象到Kevin一脸陶醉的表情了,果不其然,刚进办公室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包,便被Kevin一把拉到了茶水间。
“我跟你说啊。”
“得得得,新来的经理很帅是不是?”冯迎一把打断Kevin,一副早已了然于心的神色。
“你知道啦?”Kevin一脸的惊讶。
“顾晓饶大早上就打电话跟我报告了一遍,你说呢?”
“顾晓饶!”Kevin说得咬牙切齿。
冯迎在一旁偷着笑,心想着有好戏看了。
回到办公室,听说新来的经理已经忙着和新接的项目客户吃饭了。
晚上公司办了欢迎会,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冯迎向来不喜这些逢场作戏的酒会,准备找个借口逃开,可上头发了话,部门里每个人都必须到场。
“今晚穿红色长裙好还是黑色短裙合适?你说粉色衬衫和宝蓝色衬衫哪个更衬我?”在被Kevin和顾晓饶轮番着征求各种着装意见之后,终于熬到下班了。
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冯迎忙活了一整天还没顾得上好好吃顿饭,眼下饿得饥肠辘辘,盯着桌上那盘红烧肉眼睛一眨都不眨。
顾晓饶和Kevin却坐得笔直,昂首挺胸,吸气收腹,还时不时挤兑对方一句“粉底太厚”、“眼线糊了”诸如此类。
冯迎看着一边掐架还一边努力保持优雅的两个“好姐妹”,幽怨地说:“你们都不饿的吗?一会儿都别跟我抢那盘红烧肉!”
顾晓饶和Kevin也是愣住了,今晚多少人悉心打扮来赴这个酒局,为的不过是让新经理多看一眼,提前和新上司套个近乎。还有谁会像冯迎一样,素面朝天就来了,还一心只惦记着红烧肉!
终于,到了七点半,包间门被推开了。大家都纷纷起身,好几个人还抢着给来人挪开椅子落座,唯有冯迎傻愣地坐在位子上。
顾晓饶推了她好几下,她才腾地站起身,正好弄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好几个同事都朝她看了两眼,她仿佛看见刚进来的男人也朝她看了一眼,可对方连一秒钟也没在她脸上停留,仿佛完全不认识她一般。
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恍惚间,她几乎快要以为自己见到了余生。可看着他冷峻的嘴角,得体的举止,她知道这不是余生。
“大家不要拘谨,吃得开心。”话音一落,大家纷纷落座,只剩冯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说话之人。
顾晓饶一把拉下她,“你干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看上他啦?”
“他叫什么?”冯迎猛地回过头紧紧地盯着顾晓饶。
“陈侯。”顾晓饶只动了嘴型说得异常小声,冯迎却听得真切。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过去的数千个日夜里,冯迎东奔西走,为了找一个她心心念念的傻子,却杳无音讯。而这个曾经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却在不久之后又重现在她的生活里。
而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将会在对方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惊鸿一瞥少年时
“抓住他!”
自山崖下辟出的羊肠小道上,几个壮汉手里抄着家伙,一路小跑。
最前头的少年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一路狂奔,身上单薄的衣服在猎猎风声中时而鼓起时而干瘪。
少年身前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头上的汗珠还不断地涌入眼角,咸涩的刺激感使得眼睛也要冒出泪水来。
这山路险峻异常,一侧是高耸入云的险峰,一侧是湍急的江水。这小道本是贪吃的山羊踏出来的,有些地方极其狭窄,人只能侧着身子才能将将度过。
前面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处极窄的山坳,一路小跑一边紧盯着脚下的山路。旁边奔涌的江水腾起浓密的雾气,更加令人紧张万分!
“别跑了!你是跑不掉的!”声音仿佛就在身后咫尺之处,少年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脚下猛地一绊,还来不及抓住些什么便一个翻身跌了下去!
冰冷入骨的江水立即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口腔和鼻腔被混合着泥土味的江水灌满,少年只觉得无法呼吸。湍急的江水里夹着着许多断裂的树枝和杂物,尖锐的枝条抽打在他身上,仿佛凌迟之刑一般,一刀一刀地剜心至死。
一番剧烈的挣扎之后,周身的江水愈发冰得厉害了,他渐渐地停止了挣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不由地朝江底下沉。
浑浊的江水中,可见度很低,目之所及都是昏黄的泥水。这一刻,对他来说,昏黄的土色就是死亡的颜色。
而这一抹昏黄的颜色也在时间的流逝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整个世界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冯迎……”
少年在失去知觉之前,从唇间挤出似有若无的一声叫唤,仿佛对这世界最后的告别,又仿佛是一声温柔缱绻的眷念。
冯迎,是高二三班的文娱委员。
余生,是三班最后一排的傻子。
二月末,南方的天气依旧寒气入骨,一群男生在操场的矮墙边围着个一脸稚气的男孩儿。余生在上衣口袋里掏了好久,掏出最后一包蚕豆递给众人,怯生生地嗫嚅着,“没……没有了。”
为首的男生夺过吃的,一副甚为不满的表情。另一个男生瞟了两眼余生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心里打着坏主意,“余傻啊,你这围巾看着好暖和,能不能借我们也戴戴?”
余生点点头,便老老实实地解下围巾递给说话的男生。
众人纷纷抢着试戴余生崭新的羊毛围巾,分着余生给的吃食儿,嚷嚷着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只剩余生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刚刚排完舞蹈的冯迎远远地看见他,从另一边绕到他背后,猛地一拍,“余生!”
男生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扭头看见冯迎,立时便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余生,他们是不是又抢你东西?”冯迎上下打量着男生,发现早上余生脖子上那条灰色围巾不见了。这么冷的天,余生就那么光着大半截脖子站在雪地里。
“没……没……是我……给的……”余生一激动说话便更不利索了。
“你还骗我!”冯迎一副生气的模样,余生顿时紧张地手足无措。
“给你,别……别气。”说着从毛衣里头拿出一颗大白兔塞到冯迎手心里。
刚刚那群小男生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搜刮了一遍,不知道他把糖藏在哪里才能躲过一劫。
冯迎摸摸手心里的大白兔,还微微有些温度,想是余生把它藏在了贴身的衣兜里。可是啊,傻余生却不知道糖果贴身放着会化掉。
可不知道为什么,冯迎对余生就是没办法生气,更多时候是,心疼他。
余生一家是去年刚刚搬来市里的,听说老家在云南某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寨子里。
十岁左右余生生了场大病,高烧好几天不退,那时候寨子里医疗条件差,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不易。
最终,病是好了。
只是,余生的智力却永远停在了十岁那年。
后来余爸爸做小本生意发了点小财,也曾不惜花重金,带着余生四处求医,可医生都只是看着余生明亮的大眼睛,摇摇头,道一声,“可惜了。”
后来余爸爸带着家人搬来了东部城里,一方面想着东部的医疗资源更好,没准儿有可能治好余生,一方面,余爸爸的小本生意有了进一步发展,也想到东部找找机会。
余生的家境在那个年代算是相当好了,余生也生得俊俏,五官随余妈妈,大眼睛高鼻梁,眼窝因为是少数民族还有些深陷而立体。个儿也长得比同龄人都高半头。
倘若不是个傻子,也是算得上是风流倜傥了。
附近的老人们总是一副甚为可惜地口气说,“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俏模样,余生他爸现在赚了钱怕是悔得肠子都青咯。”
余爸爸为了补偿儿子,一切都尽可能给他最好的,送他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
刚去学校的头几天,还有好多小姑娘躲在一旁窃窃私语,“那个新来的余生好好看啊。”
还有好几个其他班的小姑娘故意路过三班门口,就为了看一眼新来的余生。
可不久,大家就发现,“原来余生是个傻子。”
语文老师让大家背《出师表》,所有人背完才能回家。连班上成绩最差的男生也结结巴巴背完了。可余生却涨红着脸,连第一句也背不出。
后来班主任神色匆匆地跑进教室,悄悄给语文老师说了余生的“特殊情况”,全班同学才得以回家。
尽管余生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大家伙儿都知道“三班新来了个傻子”。
那些一开始叽叽喳喳讨论着“余生真好看”的女生们开始对余生避之不及。
突然之间大家都不愿意和余生同桌,仿佛和个傻子坐了同桌,其他人便要连着自己一起嘲笑了。
老师调座位的时候为这事伤透了脑筋,以崔莉为首的女孩子们都哭哭啼啼地说不要和余生同桌,男生又喜欢欺负余生,后来便安排了班上性格比较男孩子的冯迎和余生坐。
冯迎向来不喜欢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女生掺和,和余生坐在一起,余生话少安静,她倒是乐意之至。
冯迎愿意和余生坐同桌,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和一个智力只有十岁的男生有什么交集。所以同桌两周以来,两人从未说过话。
那天早自习是语文课,冯迎迟到了几分钟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室。老师让大家读课文,冯迎翻遍了书包怎么也找不到课本了。语文老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眼看着老师已经走下讲台来巡视,冯迎急得只差跳脚了。
就在冯迎准备好挨一顿骂的时候,旁边的余生把课本挪到了两人座位中间。
这时语文老师已经走到余生座位旁边,看了一眼桌上的课本,抬眼厉声问道,“你们俩谁没带课本?”
冯迎正准备硬着头皮站起来,余生却先站了起来,起身的动作太大,碰掉了后桌的一盒水笔。巨大的声响之后,全班都安静了下来。
“我……课本……没……没有……”余生那双清澈的眼睛四下慌乱地躲避着老师怀疑的眼神,紧张不安的样子就像个撒了谎的孩子。
好在语文老师念他是个傻子,训斥了几句便不计较了。
自从这件事之后,冯迎开始拿余生当自己人,干什么都叫上余生一起,而余生则是怯生生地跟在冯迎身后,像个小跟班似的。
慢慢的,冯迎发现,余生虽傻,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冯迎和余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叫余生?名字真好听。”女孩儿脸上笑意斐然,余生愣是看得呆住了。
傻傻地愣了几秒钟,才伸出手,递给冯迎一颗大白兔奶糖。
自从知道冯迎爱吃大白兔之后,余生每天都会给她带一颗大白兔,从未忘记过。
中午冯迎趴在桌上午休,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眼睛上晃得她睡不着,余生会拿双手挡着阳光,正好在冯迎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冯迎一觉睡醒看见余生还傻愣愣地伸着手,“余生,下次把窗帘拉起来就好啦。”
他却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冯迎想吃烤红薯,他便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去学校对面买,一路上揣在靠近肚子的贴身衣物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
冯迎伸手摸一摸他的毛衣,果然烫手地热。
“余生,你这样会烫伤自己。”
他却只是挠挠头,下次还是依旧会把红薯放在衣服里。
冯迎在舞蹈教室排练,余生便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一边搓手一边远远地看一眼舞蹈室的冯迎。不管冯迎排练到多晚,余生都定定地坐在石阶上,哪怕困得趴着睡着了也从不早退。
平日里,除了上课时间以外,冯迎都在舞蹈室排练。冯迎虽然生了一副男孩子的性格,在舞蹈上却有着过人的天赋,别人要看好多遍才能记住的动作她总是看一遍就能记下八九成。因此,每回学校有舞蹈比赛,领舞的总是冯迎。
崔莉也是舞蹈队的一份子,因为家境殷实,人长得也漂亮,身旁总是跟着一群簇拥的小姐妹,就连班上那些成天欺负余生的小男生见了崔莉也都变得小兔子似的献殷勤。可偏生崔莉在舞蹈上没有半点天分,每每只能跳个普通的伴舞。
那天下午排练结束,冯迎远远地看见班上那群男生在操场边围着余生,待冯迎跑近,一群人早已散了。
余生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余生,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冯迎气鼓鼓地冲过去,余生猛地抬头,差点没仰过头去。
“没……没有。”说话人眨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紧张地解释着。
“那你的手套呢?我都看到了,还骗我!”
“我没……没骗你……”
冯迎睨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余生,又好气又心疼,“好了好了,那你刚刚在想什么啊?那么出神。”
余生抬起头来,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继而唯唯诺诺地小声试问:“脑袋缺根筋……什么意思?”
听到那几个字的一瞬间,冯迎尴尬地怔住了,“你问这个干嘛?”
对面站在围栏边的男孩子努力地回忆着,有些怯懦地复述着:“他们说……我……脑袋缺根筋……还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原本就犹犹豫豫的余生,看到对面的女孩子怒气上涌,涨红了脸的模样,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你去哪?”余生慌慌张张地追上怒气冲冲的冯迎,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去揍到他们脑袋开花,看看谁才脑袋缺根筋!”说着冯迎气鼓鼓地就要拔腿往教室方向跑去。
余生却忽然冲到冯迎身前,伸直了胳膊拦住冯迎。
“别……别去了,我妈说,打人是……不对的。”
看着余生那股较劲儿的样子,冯迎忽然就提不起气来了,伸手假意轻轻地打了一下余生的后脑勺,转而眼珠一转,拉起余生便往停车棚跑去。
距离放学还有半节自习的时间,停车棚空无一人,冯迎猫着身子示意余生照做。余生虽然不明所以,却毫不犹疑地照着她的模样半蹲着身子,悄悄潜行。
一直到了停车棚最靠里的位置,停了几辆九成新的自行车,冯迎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冯迎从头上摘下一只发夹在自行车的链条位置捣鼓了一阵子。
余生见冯迎神秘兮兮的样子,便好奇地凑过头去,想要仔细瞅瞅,却不想刚好赶上冯迎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冯迎怔住了。
和余生相处以来,他一直是小跟班一样的存在,冯迎从来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
原来,余生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对视的那一霎,冯迎甚至能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在冯迎试图在余生眼底看清自己时,蹲在地上的余生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接着,一双温润又有些微潮的手轻轻地触碰到她的脸颊,冯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你干嘛?”
“你……脸上……有……”说着,余生指了指自己脸上嘴角的位置,又指了指自行车链条,冯迎才明白,原来刚刚不小心把链条上的油污抹到了脸上!
“哦!我自己擦!你过来!”说着一把拉过余生,“别动,眼睛睁大一点,也别眨眼,我要照镜子!”
余生呆怔着看着眼前一张被高度放大的正脸,悄悄地红了耳根。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下课铃声响起,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个男生朝停车棚走来,骑上自行车便高声谈笑着走远了。
约一百多米处便是校门口,为了行车安全,设置了一道减速带。这些高个男生平日里就不爱守规矩,每每到了减速带都是快速划过,还得意地朝门卫大叔吹口哨。门卫室数次想逮住他们给个教训,都苦于追不上那群机灵的臭小子。
可今天,就在为首的陆群朝门卫室吹完口哨,车轮碾过减速带的一刹那,陆群的自行车忽然不受控制地摔向校门口的门卫室。紧接着,后面几辆车因为没有减速,在惯性的作用下接二连三地摔到了地上。
还有个小子因为紧张,一不小心打了前刹,半个自行车都飞到了空中,刚好把门卫室的玻璃撞了个稀碎。
门卫室的两个大叔平日里本就看不惯这几个没大没小的学棍,这次送上门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你们那么能,咋不踩俩风火轮儿呢!啊?瞅瞅这玻璃,你们故意的是吧?给我叫家长来!”
地上那群男孩子,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着,“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说了一阵好话之后,门卫大叔才终于发话,“还不去给我买新玻璃装上?还有,你们几个,给我跳一千个蛙跳!快点!双手抱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精力太旺盛!”
“一定要在校门口跳吗?”陆群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正是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全是人,如果在这里跳蛙跳,自己肯定会被所有人嘲笑。
“要不就回家把爸妈叫来!快跳!双手抱头!”
无奈,几人只能尴尬的低着头,在校门口窄窄的空地上来回地跳动。
不远处,冯迎从树后跳出来,笑得直不起腰来。
余生看着她前仰后合的样子,也跟着咧开嘴笑了。
“你看到没?你看他们跳蛙跳的样子多蠢哈哈哈!我帮你惩罚他们了!叫他们再欺负你!”
余生顺着冯迎手指的方向,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在地上一起一伏地弹跳,就像几只手忙脚乱的青蛙,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许久之后,冯迎转过头来,收住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余生,“余生,他们刚刚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在一起。现在我告诉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因为我要保护你。”
“保……护?”余生疑惑地看着冯迎。
冯迎伸出两只手,环罩在余生头上十公分左右的位置,“嗯,保护,就像这样,保护你不受到伤害。”
冯迎不知道余生究竟能不能完整地理解“保护”的意义,但那一刻的余生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也许是因为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陆群等人消停了很久,好几个月都没有再欺负余生。
很快,就到了学期末,学校又要准备元旦文艺汇演,冯迎在舞蹈室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天,排完舞之后已经很晚了,还在还有余生一起。
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忽然跳出几个黑影。仔细看,居然是陆群一行人。
“你们干嘛大晚上出来吓人啊?”冯迎没好气地问道。
“上回,我自行车的链条是被你动了手脚吧?”陆群不答反问。
“你说什么链条啊,我不知道。”冯迎有些心虚地回应,眼睛快速地观察着巷子的构造,企图伺机逃跑。
“不知道?看来,需要我们帮你回忆回忆。”说完陆群一个颜色,几个小喽啰便八爪鱼似的抓住了冯迎的胳膊和头发。
冯迎一边比着口型让余生“快走”,一边挣扎着。余生却还惊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次那个打了前刹飞到半空的男生,一把揪过冯迎的头发,恶狠狠地说:“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这只手差点骨折,我今天就让你也尝尝骨折的滋味儿!”说着便一把将冯迎推到地上。
站在一旁的余生突然发疯一般地冲了过去,一把拉过冯迎护在身下。
“你们……打人……是不对的……”
对面几人却只是嗤笑几声,根本没把余生放在眼里。
“上!”
瘦弱的余生根本经不住几人的拳打脚踢,却死死地护住冯迎。不管背上遭受了什么样的疼痛,也始终不挪动一步。
地上的冯迎使劲想推开余生,却丝毫不管用,余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前所未有地坚定、倔强。
过了好几分钟,一阵警笛声传来,陆群一群人才四下散去。
冯迎试探性地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余生,“啊……”
余生轻微的疼痛声才让她放心。
“余生,你怎么样了?”
看着手上都是擦伤的余生,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别哭……”余生挣扎着坐起来,轻轻地擦掉冯迎脸上落下来的泪珠。
冯迎却哭得更凶了,“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走?”
余生擦眼泪的手停在半空中,认真地看着冯迎泪眼婆娑的眸子,“我要……保护你。”说着将手环罩在冯迎头上十公分处。
冯迎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给余生解释“保护”的意思时,也做了这样的动作。
“看来你也没那么傻啊。”说着便笑了起来。
冯迎后来想起那晚自己又哭又笑的样子肯定丑极了,因为余生也被逗笑了。
等冯迎带余生去附近的诊所处理完伤口,已经夜深了。冯迎感到脚上一阵凉意,一低头才发现,刚才一番挣扎中,脚上的帆布鞋居然裂了两道大大的口子,此时冷风正从开口处灌进去。
而且,由于有一只脚的开口正好在脚尖的位置,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摔跤,冯迎便干脆地把鞋脱了下来,穿着袜子朝垃圾桶走去。
忽然,冯迎又停了下来,蹲下身将两只鞋带拆了下来,在手中摸索了一阵,居然捣鼓出一只类似手环的东西。
“给,作为你保护我的礼物。”说着便套在余生的左手手腕上。
“礼物?”
“对啊,你可别小看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带,跟着我好几年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可以保护你。”冯迎自个儿都佩服自己瞎编乱造的本事,明明就是两条鞋带,被她一描述,简直快成护身符了。
好在余生并不怀疑,定定地点了点头,把左手手腕举到眼前小心翼翼的膜拜。
夜里的空气很冷,路面也冰凉蚀骨,冯迎光着两只脚在冰凉的路面上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忽然,余生一把拉住她,自己半蹲到身前。
下一秒,冯迎感到自己仿佛落进一片温暖的沼泽。
后来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冯迎几乎要忘了,只记得最后余生背着她摇摇晃晃地往家走。余生的肩膀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却足够温暖。温暖到让冯迎几乎要安心地睡过去。
就这样,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常常形影不离。走在路上,冯迎也会突然停下脚步,盯着余生,“哎?余生你生得还真挺好看的。”
余生看着冯迎那双笑意盈盈的眼,慌乱地不知手该放哪里好。
“哈哈哈你还害羞呢!”说着冯迎便习惯性地伸手摸摸余生的脑袋。
时间久了,却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哪怕余生是个傻子,可毕竟两人还是青春期的小青年男女。何况,余生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傻子。
渐渐地,三人成虎,关于“冯迎和余生”早恋的传闻越来越多。
冯迎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可闹到最后,班主任居然找来了冯迎的父母。
那天冯迎刚进教室就有人告诉她,老师找她去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到父母低垂着脑袋正听班主任一通教育。
冯迎试图解释,却寡不敌众,最后气急之下,怒吼着脱口而出一句,“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呢。”
而冯迎永远也不知道,这句话日后会成为她此生的遗憾。
当她气愤地转身准备离开时,余爸爸正领着余生候在办公室门口。
她看不清余生的表情,那个时不时会在她面前咧着嘴傻笑的大男孩儿,此刻低着头像一只受伤的鸵鸟,似乎要把头埋进泥土里。
她还来不及叫出余生的名字,便被父母带回了家。
老师让她在家反思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她没有任何关于余生的消息。爸妈切断了一切她与外界的联系,似乎真的要想方设法阻止这场不合时宜的“早恋”。
而她心里却只挂念着那个傻乎乎的余生会不会被老师的激烈言辞吓得脸色苍白。
再后来,冯迎便再也没见过余生。
待她重新回到学校,余生的书桌已经收拾一空。
后来,她试图联系余生的家人,却听说余生的父亲做生意亏了本,欠下一笔数目不小的债,跑路了。他母亲带着他回了云南娘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冯迎所有与余生有关的东西只剩下她在抽屉里找到的一颗大白兔。不知道余生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直到余生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她才在抽屉里发现这仅有的一颗大白兔。
高考之后,冯迎不顾父母反对,选了云南的一所工科类大学。
当她辗转打听到余生老家的时候,却听说,余生的母亲改嫁了,对方嫌弃余生这个傻子给家里丢脸,总是恶语相向。
后来有一天,余生出门去了趟集市,便再也没回来。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大概早就饿死了,也有人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长相俊秀的傻子。
渐渐地,时间久了,再也没人提起余生,再也没人记得那个长得好看的傻子了。
唯有冯迎,在大学四年的寒暑假里,走遍了云南省大大小小数千个村寨。
可是,却从未得到任何一丝与余生有关的消息。
他仿佛,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冯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坚持着找到他,可是她知道,这世界除了她,再也没人记得那个笑起来傻乎乎的余生了。
她始终相信余生一定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远离伤害地活着。或许,依然会给喜欢的姑娘送一颗大白兔奶糖。
尽管,她的余生里,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叫余生的傻子了。

心狠手辣毒龙虾
铜板街的八里铺后院儿里,一排衣衫褴褛的“棍子”依次跪在坚硬的石板上。“棍子”们个个嘴里都塞上了破布,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脖子上套着一个紧箍的铁圈,铁圈靠里的位置焊有一排浅浅的尖齿。铁圈后面连着一根拇指粗的铁链,只要铁链绷直,脖子上的皮肤便会瞬间被细细的尖齿啃噬。那疼痛噬心入骨,却又不会留下明显的外部伤痕。
平日里“棍子”们晚上收工回来,没有完成当日配额的“棍子”便要戴上这种特制的项圈,夜间,所有的铁链都锁在房间的一头。哪怕睡觉翻身时,一个不小心也会被脖颈上的疼痛惊醒。
黑蚁上层称之为“疼痛记忆”,要让“棍子”们记住这种连呼吸都无法忘记的锥心之痛,连睡觉也不能忘记自己卑劣的身份。
而此刻,烟袋街片区的“棍子”们都齐齐地跪在地面上,低垂着脑袋,其中几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吓得瑟瑟发抖。
老头的位置刚好在余生旁边,见余生一脸茫然地抬着头,小声提醒道:“余生,别看了,赶紧低着脑袋!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要说就没事了!”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就在余生的双腿都快失去知觉时,“龙虾”才优哉游哉地踱步过来。院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连呼吸都静了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龙虾”龙颜大怒。
“把他给我带上来!龙虾”一屁股坐在最前面的四方椅上,翘起二郎腿,一手拿着指甲刀磨着死皮。
很快,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被拉了上来。余生偷偷瞥了一眼,原来就是前几日在货车车厢里问话的新人。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头上裹着毛巾之类的东西。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鳖”挺直了摇杆,不肯下跪。几个小喽啰拍马屁似的上前踹了几脚,一脚踢在老鳖膝盖上,咔嚓一声之后,老鳖脸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立时滚倒在地上。
龙虾挥了挥手,“停停停,你们都玩儿死了我还玩儿什么?”说着一把拉起地上的男人,让他扎扎实实地跪好。
“你叫什么?”龙虾回过头,一边把玩着指甲剪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地上的男人经历过刚才的一顿拳打脚踢已经有些后怕了,结结巴巴地回话:“吴浩。”
“吴浩?”龙虾转身把指甲剪放到案几上,从腰间掏出一把细长的尖刀,蹲在吴浩身旁,侧头问道,“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地上那个叫吴浩的男人估计是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早已吓得腿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别怕啊你,在我龙虾的地盘上你还是第一个有胆子逃跑的男人,我敬你是条汉子,可千万别怂,要是怂了可就不好玩儿了。”
“我……我……我,龙哥,我……”吴浩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唉,害我白白兴奋一场,本来以为遇到条硬汉,没想到还是条孬种。你要是不说也没关系,那就两只手一起废。”
“右……右……右手……”地上的男人吓得鼻涕眼泪混作一团。
龙虾拍了拍吴浩的后脑勺,脸上的笑容狰狞可怖,“那恐怕你下半辈子要学着用左手吃饭了。”
话音刚落,细长的尖刀已经剜入吴浩的手腕,男人一声凄厉的叫声还未发出便已疼得在地上打滚。
余生的眼角将满是血渍的右手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禁寒从脚起,全身都冷得直哆嗦。
龙虾却并没有打算结束,拿了块毛巾擦干净手上的血污之后,冲身边的小喽啰们吩咐了几句。不出几分钟,一台小型铡刀被抬了出来,众人皆是背后一凉,大气都不敢出。
疼得昏过去的吴浩才刚刚缓过神来,看到一旁的铡刀几乎要陷入惊恐的绝望。
“我仔细想了想,逃跑是脚犯的错,不应该挑断你手筋啊,不好意思咯。我是个有错必改的人,既然刚刚挑错了,现在必须纠正过来,不然啊今晚我可都睡不着觉了。你说呢?”
龙虾说话的口气仿佛只是一不小心踩死了几只蚂蚁罢了,在场的众人却都不寒而栗,吴浩更是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支撑着跪起来求饶,神志不清的他早已无法组织语言,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要,不要,不要。”
龙虾却丝毫没有心软,只笑眯眯地俯下身,拍了拍吴浩几近崩溃的脸,“我也不想这样,可你在我的地盘逃跑,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我最喜欢按规矩办事,规矩就是规矩,没关系,一闭眼就过去了。”
说完便起身走到一旁,背过身去。其他几个小喽啰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场景,熟门熟路地搬过铡刀,按住吴浩,刀起刀落。
就像龙虾说的,不过一眨眼的事。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后,吴浩便彻底昏了过去,大股的鲜血汩汩地流出,染红了整片石板地面。
余生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呼吸,只尽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过了一阵,龙虾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几个小喽啰招呼“棍子”们回屋。经过吴浩时,他还有浅浅的呼吸,而他那双绝望的眼正定定地望着余生。余生猛地定在原地,被老头推搡着才勉强向前走着。
到了夜间休息的黑屋,几个喽啰将门关上,从外面反锁了起来,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余生嗖的一声瘫软到地上,刚刚强忍的剧烈的呕吐感忽然袭来,将胃里的汁水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其他人都捂着鼻子退到进门一侧的墙角,只剩余生蜷缩在地面上,身体因为强烈的恐惧而剧烈地抖动着。这是余生第一次亲眼看到逃兵的下场,组织称之为“奉献仪式”,即为组织奉献自己的四肢。被断了脚趾的“棍子”将会变成“二级工蚁”,以残疾者的身份到大街上乞讨。
只要一闭上眼睛,吴浩那双空洞无神的眼就会洞穿一切地出现在眼前,一切都清晰得令人绝望。
所以,余生不敢闭眼,只能硬生生地瞪大了眼睛,加之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和抖动,看起来可怖之极。
过了几分钟,其他人都远远地缩在角落里,只有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近,摸了摸余生的额头之后便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床烂棉被给余生盖上。
冰凉的寒气透过地板侵蚀入骨,余生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看来是个寒冬啊,上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冬天还是几年前。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新闻上都在报道“这是我市几十年罕见的暴雪”、“因为大雪封路,高速道路目前已经封闭”、“请市民朋友们出行时注意安全”,电视里一片关于暴雪的抱怨,学校里的孩子们却跟疯了似的欢呼雀跃。因为暴雪导致的停电,学校突然宣布放假半天。
南方的孩子们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么厚实的积雪,此刻都一窝蜂地朝操场跑去,冯迎拉着余生也跟着人群一路狂奔过去。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一场打雪仗的混战就开始了,不管是平时嚣张跋扈的男生,还是不爱说话的女同学,这一刻都放开了所有的顾虑,一起沉浸在雪的世界里。
几个男孩子正在用雪球“围攻”冯迎,冯迎寡不敌众,高声冲着余生所在的方向求援,“余生!”
余生一看在雪堆里四处躲避的冯迎,抄起手里的大雪球毫不犹豫地就扔了过去。砰的一声,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冯迎头上,又在下一秒散落成一场缤纷的纯色樱花雨。
那几个围攻冯迎的男孩子顿时笑做一团。余生傻傻地愣在原地,惊得合不拢嘴,“啊,怎么偏了那么多?”
冯迎先是被头顶炸裂的那场樱花雨惊住,接着便一骨碌爬起来,冲着余生的方向追杀过去,“余生!你给我站住!看我怎么惩罚你!”
穿着厚厚白色羽绒服的余生仿佛一只行动敏捷的北极熊,快速地穿梭在操场的人群中,而一身鸭蛋绿大衣的冯迎则像一只脚滑的变异企鹅。
两人在操场上互相追逐,在人群中寻找和躲避,寻找时机向对方投射一团棉花似的雪球。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慢很慢,一切就像一场慢镜头特写,哪怕过去了很久,余生依然记得那种寒冷中带着热气的呼吸。
那时候,一切都很简单。他们的全世界不过在方寸之间,哪怕用尽全力躲避对方,一个400*400m的操场的对角线便是他们彼此间最遥远的距离。不像后来,明明互相寻找,可是再多次的擦肩而过也换不来久别重逢。
第二天,冯迎刚进办公室,便感觉到两股强大的黑色力量在空气中对峙。果然,经过了昨晚的事,顾晓饶和Kevin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冯迎还来不及开始她的劝和大业,便被桌上的电话声打断了,居然是陈侯要见她。
陈侯上任几周以来,冯迎一直能避则避,居然还没去过他的办公室。平日里她和陈侯并没有什么直接工作关系,心里头猜想着,肯定是这次和齐氏合作的事儿有了着落。
正琢磨着这些,已经到了陈侯办公室门口。冯迎轻轻叩了叩门,陈侯厚重的男低音传过来,“进来。”
进门之后,陈侯抬头示意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顿了几秒,便开门见山地说:“这次和齐氏的项目我们成功了百分之五十。”
“什么叫……百分之五十?”冯迎有些不解。
“齐氏希望我们和中胜做最后的竞争,两家公司都很符合此次招标的要求,齐氏希望我们双方能拿出一个更有诚意的方案,以下月九号为截止日期。”陈侯脸色算不上好,毕竟中胜也曾是盘踞业界龙头十几年的老牌企业,竞争力度不言而喻。
起初冯迎不禁有些吃惊,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毕竟齐老爷子也是商人,商人永远都还是以盈利为首要目标。在这时候让中胜和新力两家公司竞争,对齐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前几次的接触中,齐氏很有可能已经有了属意的公司,可商人始终都寻求成本最低化,而两虎相争,正是再好不过的法子。此时让两家公司拿出更有诚意的方案,所谓诚意无非是创意更好,价格却更低。不管怎么看,齐氏这算盘都可谓是只赢不输。
“还有,”陈侯抬眼看了看低头想得出神的冯迎,停了几秒,“齐氏指名要你跟进这个项目。”
“可我只会画画图纸,恐怕担不了重任。”冯迎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又一次被赶鸭子上架。
“有什么不懂的,我会帮你解决。”工作时间的陈侯说话向来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反驳。有时候冯迎都会怀疑,当初在滇南村寨里那个笑容和煦的导游真的和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是同一个人么。

出差云南遇秦罗
周一早上,冯迎打着哈欠刚刚踏进办公室,就看见顾晓饶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正好搁在办公桌上,吓得她迅速地清醒过来。
“你干嘛呢!大清早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对方幽幽地抬眼看了她两眼,“我活不下去了。”
看着顾晓饶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想是又和家里杠上了,冯迎却有意要打趣她,“难不成,是为了陈总?”
“别提了!提了更来气!天底下还有这种看着喝得不省人事的姑娘还能无动于衷的男人嘛!”顾晓饶仿佛突然被按了激活键的机器人,蹭的一下就活过来了。
“就你,也能叫姑娘?再说了,说不定——咱们陈总不喜欢姑娘呢!”冯迎被身后突然传来的Kevin神秘兮兮的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你走路都不出声儿的吗!”
“开玩笑,姐姐哪儿用得着动步啊,全!靠!浪!”说着比了个自以为神采飞扬的动作。
顾晓饶和冯迎看着Kevin浮夸的面部表情,再假想了一秒,倘若陈侯也是这么一副模样,顿时一股恶寒铺面袭来。于是两人很有默契地扭头忽略掉身后梳了整齐油头的Kevin。
“你妈又怎么压迫你啦?”冯迎走到座位前,挪开座椅,放下了肩上的挎包。
“我觉得我妈的洁癖和强迫症已经登峰造极了,今早上她进我屋打扫,我正刷牙呢,她冲出来劈头盖脸给我训一顿。”
顾晓怒目瞋视,冯迎则气定神闲地问了句:“肯定是你衣柜里的衣服又忘了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顺序来挂吧?”
“要是这个我也就认了!她拎着我屋里的垃圾桶就冲我开炮,说:‘你看看你这垃圾桶里乱成什么样儿了!’垃圾桶啊!那是垃圾桶啊!难道我还要在垃圾桶里边儿装个收纳盒不成!你说她这是不是找茬儿!不就是嫌弃我没对象吗!”
顾晓饶说得义愤填膺,冯迎早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顾阿姨这洁癖加强迫综合症真真是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啊。
要说这顾阿姨,虽说的确是典型的60后处女座,早年也确有轻度洁癖,可不至于现在这般鸡蛋里头挑骨头。最近几年,眼看着和顾晓饶同龄的小姑娘们都结婚生娃了,好多老同事都抱上了孙子,自己家闺女却一副誓死单身到底的架势,不免着了急。于是日日里都把注意力放在闺女身上,加之焦躁情绪连连升值,这洁癖和强迫症便越来越严重了。
起先只是念叨顾晓饶房间乱得不成样子,上衣和裤子不能叠在一起,穿过的袜子不要塞在鞋子里头,后来便越来越苛刻得离谱了。
“你这鞋带咋系的,两个圈儿都不对称,你这样咋能找到男朋友?”
“别涂这种大红色指甲油了,看得我瘆得慌,你能不能学学别的小姑娘涂个粉色指甲油,招招桃花?”
“你衣柜里头从左数第六件那条牛仔裤我给你扔了,多寒碜人!都穿得破那么多个洞了还留着上街讨赏呢?”
“红色内裤和绿色内裤咋能放在同一个收纳盒里呢,红配绿赛狗屁你没听过?”
为此,顾晓饶也是伤透了脑筋,三天两头和家里的母上大人打嘴仗,常常一肚子火气地到办公室吐槽。
冯迎还在一边儿笑得花枝乱颤,Kevin一个脑袋探过来,“嘿,你妈这算啥!你是不知道我爸,我爸那洁癖绝对是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昨天晚上看我闲着没事儿干,唰一下给我两盆他的宝贝仙人球,说是这两天放阳台上晒太阳招了灰让我给擦干净!”
这下轮到顾晓饶和冯迎两人一起笑得停不下来了,“后来呢?你咋弄的?”
“能咋整?我爸那火爆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后来用了我整整三盒棉签才给它擦干净,你还别说,还真挺脏!”
Kevin那小表情一板一眼的,冯迎不禁在脑袋里想了想那个逗趣十足的画面,以前看《这个杀手不太冷》,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就是里昂拿着毛巾细心地给绿植擦叶子,那画面真有几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意境,可再想想Kevin手里头捧着盆仙人球,拿着棉签翘着兰花指,细细地擦洗的样子,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哎,你俩爸妈要是搁一块儿,那简直就是一出清宫戏啊。”冯迎调侃着眼前两个被爸妈折磨的大龄儿童,心里头也不免怅然,当初跑来这里工作也没想到日后就真的很少有机会回家了。前几日,妈妈早早地打电话过来,还语气坚决地让她今年务必要回家过年,最好能带个男朋友回家来瞧瞧。
她在这边沉默着没应声,电话里立马传来爸爸的声音,“别听你妈的,她瞎说呢,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没有男朋友不打紧。”临了挂电话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挂断,那头传来爸爸和妈妈的对话——“下回别在电话里催她了,你这样她干脆不愿回来了怎么办。我也是替她着急,这几年也没听说她谈个恋爱啥的。”
冯迎也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们,她在等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人么。甚至,还是一个生死未卜的傻子。
这几年,身边也不是没有喜欢她的人,可她却一门心思放在寻找余生的事情上。
顾晓饶也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她,“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还会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即便是有一天他回来了,过去的六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也许他早已结婚生子。你这样耗着自己的青春,很可能是得不偿失的。”
“如果他回来了呢?”
“如果他永远不回来你也不能一辈子这么耗着,不如给自己一个期限,都说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细胞重新生长一遍,过完年就足足七年了,你也该重新开始了。”
七年了啊,果真很久了呢。
“冯迎,你把这个拿去会计室一下。”冯迎正想得出神,组长丢过来一叠单据。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放到文件夹里,便进了电梯。电梯上到六楼,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出去了,只剩了冯迎,到了九楼门开了,陈侯走了进来。
冯迎往边上挪了挪,和陈侯拉开一段距离,微微侧身,“陈总。”说完便低头垂首地继续盯着脚尖。
旁边的人没有出声,冯迎用余光瞟了两眼,发现陈侯正盯着她看,连忙又把头向另一边扭了扭。
陈侯实在忍不住,先出了声:“你到几楼?”
冯迎吃惊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心里想着事儿,进了电梯居然没有按楼层,而此时陈侯正站在按钮一侧看着她。
“31层,”看着陈侯帮她按了楼层,冯迎赶紧又补了一句,“谢谢。”
“想什么那么出神?齐氏的案子有眉目了吗?”陈侯好整以暇地侧身问。
“那个,听说孙怡已经在设计新图了。”孙怡是重点大学建筑系博士毕业,加之,其父又是建筑界声名显赫的孙仲,当初为了收她进公司也费了一番周折。虽然年纪轻轻但孙怡如今在公司制图组也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前辈,这次齐氏的案子自然也是由她来担纲。像冯迎这种既没有出身,又没有资历的小白,哪儿轮得到她操心。
“你自己有没有什么主意?”
“记得有个建筑界的大师曾经说过,他相信有情感的建筑,建筑的生命就是它的美。我想,孙怡如果能在当地住上一阵子,也许画出来的设计图也会更有感情吧。”
冯迎三言两语简简单单,不似有何深意,却正中陈侯下怀。这些天看了一些孙怡的设计图,外部大气,内部精细,很难挑出什么毛病,但仔细思衬,似乎又少了份灵气。现在听冯迎这么一说,少的大概就是那一份对于建筑的感情了。
“路易斯·巴拉干。”
“嗯?”陈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她费解。
“你刚刚说的那个,建筑界大师,是墨西哥建筑家,路易斯·巴拉干。”对方倒是耐心十足地为她解释。
“哦,这样。”正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什么,电梯门适时地开了,23层到了。
看着陈侯走出电梯,冯迎终于松了口气,正靠在电梯墙壁上歇口气儿,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又开了,陈侯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周三之前处理完你手头的工作,最近要去云南出差一周。”
“为什么?”刚刚喘了口气的冯迎不禁脱口而出。
“你刚刚不是说,如果能在当地住上一阵子,画出的设计图会更有感情么,你和孙怡一起去。”说完便松了手,电梯门缓缓合上,冯迎还来不及拒绝,心里早已懊恼不已,敢情给自己挖了个坑,又要出差。
第一次见到秦罗是在机场前的草坪上,她不施粉黛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身处十月的阳光里,来来往往的路人瞬时都沦为波澜不兴的陪衬。
冯迎是不相信所谓的缘分的,她更相信合眼缘。如果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是你见过第一眼就想要与之亲近的,那秦罗必定是其中翘首。
她就那样亭亭玉立地出现在眼前,颔首低眉,轻启朱唇,将一切娓娓道来。
冯迎在那一刻开始为这次出差感到庆幸。没想到陈侯口中的“有个朋友会去机场接你们”的那个朋友居然是个这样貌如罗敷的姑娘。
而后来,几天相处下来,果然初见就合眼缘的秦罗真的与她很合拍。秦罗带着冯迎和孙怡到一家风格别致的民宿下了榻,到各自房间放完东西,天已渐渐黑了下来。
房间通往一楼的回廊里挂着许多幅技艺精湛的画作,刚刚拉着行李走过,只是匆匆一瞥,居然没有发现其中的玄机。
冯迎虽然不懂画作,可光是凭借女人对色彩的一些些直觉与审美,也会觉得这些用色大胆而瑰丽的画作美得独特。
在回廊尽头挂着两幅不一样的画作。其中一幅是一团模糊不清,似乎解不开也理不明的的中灰色,其他什么也没有,看完心里不免一阵郁结难受,却不知道店家为何将之挂在这些精美的画作之中。
另一幅是两个人的肖像图,没有任何色彩,但也掩盖不住二人脸上青春年少的气息。两个少年搭着肩,脸上挂着十七八岁肆无忌惮的笑脸,即使没有任何色彩,却仿佛身处四月的艳阳天里。二人都生得好看,冯迎的眼光却不知不觉地停留在右边的少年身上,说不出的一阵心酸,不足片刻已潸然泪下。
“怎么了?”
冯迎吓得猛一回头,原来秦罗在一楼等了许久不见她俩下楼,便找了上来。
“没……没事,大概是什么东西迷了眼睛。”说着便同秦罗下了楼。
“这附近比较偏僻,没什么吃东西的地方,我给你们准备了些简单的饭菜。”说着便从厨房端出来好几样别致的小菜。
看着冯迎和孙怡惊讶的眼神,秦罗笑笑说:“忘了跟你们说,这家店是我几年前开的,没多少住客,比较僻静。你们放心住着,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
原来,店家就是秦罗,难怪整家民宿都透露着一股如同秦罗一般的出尘之感。
店里处处都隐隐透露着不着痕迹的设计感,哪怕是角落的几盆绿植摆放得也是错落有致,让人心生愉悦。房间更是设计精良,撇开临“海”的绝佳位置不说,单是房间里的落地窗与延伸到“海岸”的户外亲水阳台都已经完全满足了大多数来到这片净土,企图寻找另一种生活状态的上班族。
冯迎笑着应和:“好的好的,麻烦了。”手里头已经迅速地夹起了几块肉片,边吃还边环顾着四周,刚准备夸奖秦罗不仅人生得好看,做菜也是一等一的手艺。
“屋子的设计挺不错。”冯迎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寡言的孙怡反而先开了口。
冯迎这才仔细打量着房子的内部构造,果然别具匠心,哪怕在云南多如牛毛的民宿里,这样的精巧构思也是难得一见的,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心血之作。
“这屋子啊,还是几年前陈侯画的图纸呢。”秦罗说得云淡风轻,冯迎却暗自惊讶,原来看起来冷冰冰的陈侯也会有这么温柔的设计。转念一想,怕是陈侯与秦罗也不是普通朋友关系吧。
也对,男才女貌,倒是合适。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不自知地问出了口:“秦罗姐和陈总认识很久了吗?”
正摆弄餐布的秦罗回头微微一笑,“是啊,打小就认识的。”
原来还是青梅竹马啊。
“怎么?对你们陈总这么感兴趣么?”冯迎还来不及接话,秦罗倒是反过来打趣她。
“不不不,不感兴趣,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一口辣椒呛得冯迎差点接不上气儿。一句话脱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接着冯迎便赶紧岔开话题,与秦罗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重回云南的第一晚总算是过去了。

夜来忽梦少年事
这一宿,冯迎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
躺在床上回想着陈侯那句“早点休息”,她都开始怀疑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倘若陈侯早就知道她在露台上,那……天呐!自己刚刚那么盯着他看了好久……想到这儿,冯迎唰的一下红了脸,仿佛自己暗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偏偏给当事人撞破了。
就在冯迎正疯魔一般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脑袋里为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时,又收到了顾晓饶火上浇油的微信消息。
“哎,你可别忘了看紧陈总。”
冯迎正想劝她把心放回肚子里,顾晓饶的消息又弹了出来,“还有……看紧你自个儿,可别把持不住啊!”消息末尾还带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以为我是你啊!”冯迎气急,这顾晓饶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哟,恼羞成怒了啊。我这也是提醒你。好啦,早点休息。”
又是“早点休息”,今天全世界都只剩这句“早点休息”可说了吗!
冯迎把手机扔到一边,努力闭上眼,酝酿睡意,挣扎到凌晨才勉强睡着。结果脑袋里却跟放电影似的,各种各样的梦境一个接一个。
“余生,听说语文老师上次被吓得请了两天病假呢哈哈哈!”冯迎把脑袋压低到桌面上,笑得一起一伏。
自从上次舞蹈教室的风波之后,语文老师请了好几天假,听说是生病了,八成儿是被吓得不轻。
讲台上的赵大山正在洋洋洒洒地讲解文言文,说到殉葬与祭祀,赵大山在讲台上拿粉笔敲着黑板用一口夹杂南方方言的普通话说:“同学们啊!这些啊都四迷信思想,要不得啊!什么鬼啊神啊都四自己内心恐惧的衍生物!老师我呢,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也无所畏惧!希望同学们也能一身正气!”
冯迎在台下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因此而上下抖动,赵大山一根粉笔头唰地扔过来,“冯迎你给我站起来!女孩子家家的,你看你成天像个什么样子!语文次次不及格!不知道你这些年都是靠什么混过来的!”
冯迎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委屈地开口:“靠一身正气啊……”
一句话说完,所有人哄堂大笑,赵大山的那张老脸挂不住了,气得直哆嗦,“我看你是一身戾气!给我滚去操场跑十圈!不!二十圈!”
当时正是六月末,夏天的日头最毒热的时候,冯迎那样的小身板,才跑了八圈已经累得走不动步了。
第十圈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冯迎感觉自己仿佛从高高的山尖坠落,一阵高速落体之后却落在一片柔软的怀抱里。
接下来便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待她醒来时,眼前一片雾白,她试着睁了睁眼才看清自己正身处医务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读取体温计。“37.6°,正常,”医生转头朝向床尾方向说,“接着冰敷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床尾传来一声小小的“嗯”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冯迎稍稍抬头,才看见了正在床尾倒腾一盘什么东西的余生。
冯迎正欲坐起身来,头上的东西突然掉了下来,软软的一包淡绿色液体,冰冰凉凉的,冯迎拿起来捏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什么鬼东西,只觉得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绿豆味儿。
就在这时,余生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将冯迎按回床位,把手里的那包不明物体稳稳地敷在她头上。冯迎不死心地拿下来翻看,居然是一包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绿豆棒冰!
看着冯迎一脸迷茫,一旁忙着写病历的医生抬头说道:“昨天夜里断了电,医务室的医用冰袋都没了,你中暑之后体温偏高需要降温,还好小伙子机灵,想了这个法子。”
难得听到有人夸自己机灵,余生在一旁傻愣愣地摸着脑袋。
“唉?余生,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买冰棍儿啊?”冯迎忽然问起来,余生呆呆地挠了挠头,半晌没有回话,冯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伸手摸向书包里的小盒子,果然已经空空瘪瘪了!那是冯迎存了小半年的零花钱,准备拿来买一双心仪已久的新舞鞋,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兜冰棍儿!
“余生!长本事了!”冯迎骂骂咧咧地从病床上爬起来,余生自知自己犯了错,拔腿就跑,冯迎见势越追越猛。
“余生,你别跑!你给我站住!”两人一前一后地奔跑在校园里,夏天的风温柔地穿过头发,浮动起冯迎轻盈的裙尾,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绿豆冰棍儿淡淡的香味儿,整个校园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保鲜盒。
那天下午,冯迎也不记得最后两人是如何和解的,只记得最后两人停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冯迎手里还抓着那兜冰棍儿。
“余生,过来!”冯迎凶巴巴地喊道。
余生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冯迎却打开塑料袋,递出一支化了一半的绿豆冰棍儿。
余生显然没想到冯迎这么快就消气了,接过冰棍儿还试探着问了句:“不……不打我了?”
“打当然要打的,先吃完冰棍儿再打,不然都快化光了。”冯迎一边说一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掏出一支快要融化的绿豆冰棍儿自顾自地吃起来。
余生也傻愣愣地咬了一口冰棍儿,冰滋滋的。
“给!”冯迎又递过来一支,“快点儿,就罚你把所有的冰棍儿都吃光!这可是我攒了小半年的零花钱买来的。”
冯迎看着地上化成一兜汤水的冰棍儿,想到自己攒了许久的银子居然就换了这么一兜绿豆汤,顿时就悲从中来,可再看看余生,想到他刚刚着急忙慌的模样,却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想着,只得大大地咬了一口冰棍儿,多吃一口就能多赚回一点儿啊!
那天的天台有微微的凉风吹过,两个人蹲坐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咬碎滋溜溜的绿豆冰棍儿,听着棒冰碎屑在唇齿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妙声响,时间好像也变得悠长而无止境。
曾经总以为这样的青春岁月会像那天的冰棍儿一样悠长,可再多的冰棍儿也有吃光的一刻,而那样躲在天台吃冰棍儿的青葱岁月更是转瞬即逝。
只是转瞬之间,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冯迎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浓重的雾气。
“余生?你在哪儿?余生?”她四下盲目地兜兜转转,模糊的雾气中忽然出现了那双熟悉的眼。有着坚毅的眉骨,深陷的眼眶,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余生!你等等我!”冯迎努力追上去,却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她扭头,身后站着余生,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穿着素净的衣服,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意,甚至连身高和年龄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惊讶地回过头,却发现刚刚她追着跑的那个人,此刻已站在她跟前,竟是陈侯。就在她脑袋一片浆糊,搞不清状况时,对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缓缓开口,“早点休息。”
吓得冯迎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简直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了梦里头!
下一秒,又有一些些失落。梦里余生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翩翩少年,一点也没变。
余生,你还好吗?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一看时间,六点了,落地窗外绯红的朝霞似乎要燃烧起来,红得惊心动魄。离约定的时间也没多久了,索性起床梳洗。
冯迎正吃着酒店的自助早餐,陈侯才端着食物走过来。
“早啊。”对方简单地打过招呼便挪开座椅,坐在了冯迎对面。
“早,陈总。”冯迎随意应和了一句,便埋着脑袋喝着碗里的小米粥。
“昨晚睡得好吗?”陈侯往土司片上抹着果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啊……挺好的。嗯……床……很软。”说完这句冯迎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对方不过是礼貌性地随意问一句罢了,自己居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这么多。
“那就好,今天好好工作。”好在陈侯似乎只专注于手里的餐盘,并没有深究冯迎的回答。
吃完了早餐,冯迎在酒店厨房里整整折腾了一上午,才做出了一小笼槐花饼。整个厨房都飘逸着一股槐花淡淡的幽香。冯迎的槐花饼,卖相算不得精致,勉强入眼。
陈侯尝了一个,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还行。”
冯迎也不知道究竟行还是不行,但一想到这次齐氏竞标,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心里就有些惶恐不安。心里偷偷地埋怨着陈侯,为什么偏要拉她下水。
陈侯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任何忧虑。
原本冯迎理所当然地以为,下午和齐老先生的会面肯定是在齐氏公司本部,没想到,车开了几十分钟,居然停在了齐家老宅子门前。
原来,齐老先生近日都抱恙在家。
老管家德叔出来开了门,迎了他们进屋。冯迎和陈侯在书房候了十分钟左右,齐老爷子才缓缓下了楼。
冯迎原本以为齐老先生一定是个长相颇为刁钻的小老头,毕竟外界的传闻里,他总是性情古怪。可当冯迎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坐在太师椅上的齐老先生之后,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种种猜想。
对面的男人虽然头发已经半白,却掩盖不了骨子里那种温润儒雅。倘若不是她深知这是一位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将,她一定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位退休在家的风雅老人。
“陈侯?”说话之人端起德叔刚刚送过来的热茶,略略合了合茶碗盖。
“正是。”陈侯略一欠身,接过德叔递过来的两杯茶,给了冯迎一杯。
冯迎接过茶杯,倒是没急着品尝,先像模像样地把透明的玻璃容器举到眼前看了看,又凑到鼻下嗅了嗅,才端起茶水微呷了一小口,脸上神色古怪。先是有些惊喜,后又有些失望。
齐厉看了看这个表情多变的小姑娘,忍不住开口道:“怎么?茶不合胃口?”
冯迎一抬头正好对上齐厉询问的目光,一时揶揄,“倒是没有……不合胃口,今天有幸能尝到世间难得一见的东山碧螺春,心里头高兴。只是,可惜……”
看着冯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齐老先生更是好奇得厉害。暂且不说这茶已是世间罕有,倘若不是托了故人从中周旋,寻常人家根本不得一见,单说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片子居然能在分秒之间光凭浅尝一口,便判断出茶种和产地,已让齐厉在心中好奇不已。
“可惜什么?但说无妨。”齐老爷子放下茶碗,往座椅后背靠了靠,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打量着对面的小丫头。
冯迎不知当讲不当讲,刚刚也是一时口舌之快便溜出了嘴,现在又暗暗有些后怕,担心自己弄砸了今天的差事。赶紧偷偷撇了陈侯一眼,只见陈侯端着茶杯正低头品茶,也不置可否。
“齐先生这壶茶冲泡之后,须臾之间茶叶便已沉底,必是碧螺春无疑。色泽好,茶水通透,且卷曲自然,定是人工炒制而非机器炒制。现如今只有苏州产的碧螺春是茶农亲手揉搓。再闻一闻味道,茶叶醇厚的香味里还透着一股甘甜的果香。众所周知,东山的碧螺春,都是茶树与果树间隔种植,为的就是取这一抹果香。”
“齐先生这壶碧螺春已是世间罕有,只可惜,这壶好茶错过了最佳采摘时间,只是雨前茶,却不是明前茶。”
冯迎这段话说得是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在座的另外两人却是暗自吃了一惊,看着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居然深谙茶道。
“哈哈哈,小姑娘,那你是如何知道这是雨前而不是明前茶呢?”冯迎本来心里头生怕齐老先生会雷霆震怒,没想到,对面的老人家居然喜笑颜开。果然,性情很古怪啊。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明前与雨前的区别十分细微。但清明节前采的茶叶更为鲜嫩,口感更加甘醇通透,而谷雨前采的茶叶味道稍稍逊色一些,口感略微带苦。当然,也不好说孰好孰坏,还是得看喝茶人的口味。”冯迎仗着胆子一股脑说完了心中所想,偷偷看了眼老爷子。
“难得遇上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不错,这正是雨前茶,夫人生前最喜雨前,香甜里头略有苦涩。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之人满眼笑意,冯迎总算松了口气,“冯迎。”
“好个冯迎,挺有意思。”
看着齐老爷子开心,陈侯赶紧趁热打铁,“齐先生,冯迎和夫人刚好同乡,今早特意做了点家乡特产的槐花饼一同捎来。”说着托德叔把东西递到齐老爷子手里。
“行,东西我收下了。”老爷子嗅了嗅槐花饼的香味儿,味道还不赖。
三人喝了会儿茶,中途齐老爷子问了几句冯迎关于老家的事儿,冯迎一一答上,气氛倒也融洽。
约摸着过了大半个钟头,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听说齐先生身体抱恙,我们就不多叨扰了。”说着陈侯便打算起身告辞。
“阿德,帮我送送冯姑娘。陈先生请留步。”老爷子喝了口茶,不瘟不火地说道。
冯迎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才见陈侯走出来,脸上神色说不出是喜是悲。
车行了十来分钟,冯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陈侯:“今天的事儿成了吗?”
陈侯略微笑了笑,“十之八九。”
“那齐老先生干嘛让你留步?”冯迎对此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的,便拿了瓶水润润嗓子。
陈侯笑得意味深长,“齐先生啊,看上你了……”冯迎惊得只差一口水喷出来!齐老爷子的年龄当她爷爷都绰绰有余!扭头看陈侯,对方居然笑得更得意了。
“看上你,想让你当儿媳妇儿了。齐南下个月回国,他想让你们俩见一面。”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盲婚哑嫁吗?”冯迎没好气地说。这陈侯分明故意拿她逗趣,好好的话偏偏只说一半,吓得她差点被水噎死。
陈侯倒是不打算回答她,转而说道:“没想到你还对茶叶还挺有研究。”
“你要是有个茶壶老爸天天在你耳边念叨那些,你也会挺有研究的。”冯父是个典型的老“茶壶”,没别的嗜好,最爱在家倒腾茶叶。冯迎打小生在茶叶之乡,在家里又耳濡目染,也勉强算个“茶二代”。
开车的陈侯笑了笑,略做停顿,“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了你。改天请你吃饭。”
冯迎迅速地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自己和陈侯单独吃饭的样子,简直是大写的尴尬,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是我应该的。”
陈侯却仿佛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时间地点你来定。”
冯迎看这事儿没有回转的余地,索性豁出去了,多两个人总比单独吃饭要好,“那,我可不可以带两个朋友?”
“随你。”说完陈侯便专心致志地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