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从战场回来的时候瘸了一条腿，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我还没足月她便去了。
我十五岁那年，趁着阿爹外出，大伯母和阿奶做主，把我卖给了镇上的富户梁家三少爷冲喜。
听闻那位梁三少爷自幼虽聪慧，但性情很是阴鸷。
数年前的一场大病，自此让梁仕林再也下不了床。
我嫁过去的第二个月，原本病怏怏的丈夫便生龙活虎了起来。

我爹年轻的时候上了战场，后来打了胜仗回来，他也瘸了一条腿。
朝廷给了五十两银子的补助，不过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这笔钱早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阿奶总骂我是个赔钱货，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大堂哥的，我和堂姐大妞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
阿爹要给我挣嫁妆，这两年他不在家里种地了，开始跟着从前打仗时候认识的兄弟在外头做买卖，往往十天半个月的都回不来一趟。
那一年我刚刚满十五，比我大几个月的堂姐大妞由大伯和大伯母做主，许给了邻村的刘屠户做媳妇儿。
那夜，大妞在我的屋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刘屠户今年都三十了......我不想嫁给他、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赶紧抱住了她，吞吞吐吐地说：“姐，要、要不你跑吧？”
大妞连哭都忘了，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就是看她哭得那么伤心，随口一说而已，谁知道，大妞真的跑了。
早上天还没亮，我被大伯母的哭号声给吵起来的时候，人都傻了。
因为大妞收拾了几套衣服，当真连夜跑了！
刘屠户家里给了五两银子的彩礼，还给了几袋米面，这些东西如今还放在厨房里。
“是不是你？！”
大伯母一见着我出来，冲过来就重重地给了我一个耳刮子，嘴里大喊道：“那死丫头昨晚就是去你屋里哭的，是不是你撺掇的她？！”
顾不上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我呆滞地看着满脸怒容的大伯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伯母捂着脸开始哭号，说家里儿子十八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儿。
好不容易刘家看上了大妞，愿意出五两银子的聘礼，这笔钱是要拿给儿子长柱娶媳妇儿用的。
现在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女儿女儿跑了，那五两银子的彩礼和刘家送过来的米面人家都要收回去。
不少邻居都围过来看热闹。
大伯嫌丢人，赶紧去拉大伯母，并且不知道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大伯母一下子就停止了哭号。
她抬头看我，眼底的阴狠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大妞姐跑了，刘家来退了婚事，一连几日家里都是死气沉沉的。
我埋头干活儿，打猪草、洗衣服、喂猪喂鸡、扫地，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几日，大伯母时不时就与阿奶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且还总对我指指点点的。
我心里越发惴惴起来，只盼望着阿爹赶紧回家来。
可是不等阿爹回来，镇上最大的富户梁家便来人了。
那穿着藕色比甲的富态妈妈上上下下看着我，直夸我面相好，八字也不错。
大伯母和阿奶忙不迭地把人请进屋里去喝茶。
我站在小小的院子里，听见了堂屋里头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可别听外头胡说，我们家三少爷身体还是很硬朗的......嫁过去之后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有了孩子......”
然后是大伯母迫不及待的声音，丝毫不委婉地询问彩礼的事情。
恰好大伯从田里干活儿回来，我赶紧转身离开了。
只是回自己的屋之前，我隐约听见了那位梁家遣过来的妈妈说什么五十两银子。


“放开我、放开我！”我用力地挣扎，总算是扭开了大伯母的钳制。
院子里有十来个人，除了上回来过的，那个穿藕色比甲的妈妈，这回还来了个等级比她更高的，三十来岁，个子偏高，面容看着有些冷。
“这位就是莲花姑娘吧？”对方笑了笑，看着我说：“别害怕，等今日进了梁家的大门，你就是梁府的三少夫人了。”
“我不嫁！”
我大声地说：“我爹不在家，谁也没有资格做主我的婚事！我要等我爹回来！”
“谁知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大伯母翻了个白眼：“莲花，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梁家的三少爷那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郎君，你捡大便宜了知不知道！”
我梗着脖子瞪她：“那你怎么不嫁？”
“嘿，你这死丫头！”大伯母抬手就要打我。
不过那高个子的妈妈轻咳了一声，大伯母立刻就不敢动粗了。
“方管事，您不要听这丫头胡说。”大伯母谄媚道：“这丫头亲娘去的早，她爹又不着家，这眼看到了年纪，婚姻大事可不得我这个大伯母帮着上心么。”
“再说了梁家是什么人家，这丫头能嫁给三少爷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话顿时让那方管事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她便喊了两个丫鬟过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莲花姑娘进屋去梳妆更衣！”


那梁家的三少爷梁仕林我听村里经常去镇上卖野味的猎户大叔说起过。
梁仕林的姐姐嫁去了京城的高门大户，梁家生意遍布十几个城池，说一句家财万贯也不为过。
梁仕林自幼饱读诗书，小小年纪便已经是出口成章、聪慧不已。
变故发生在梁三少爷十岁那一年。
那年春天，梁仕林随着父亲去京城回来的路上被匪徒劫持，扬言要梁家拿一万两银子去山上赎人。
可后来梁家拿了钱去，匪徒却又临时变卦，加了赎金。
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几日，花了三万两银子，梁家三少爷差一点点就被山贼撕票了。
回家之后的梁仕林性情大变，不再习文，改成了习武，府里好几个伺候他的下人因为犯了一点小错，便被三少爷责打一顿，然后赶出府去。
大约五六年前，梁仕林忽然染了怪病，方圆数百里有名的大夫都被梁家请回去看过了，可梁三少爷的身体却始终不见好转。
我不傻，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大伯母和阿奶这是想要把我给嫁去梁家。
我忐忑地过了两天，阿爹让人捎了信回来，说他这回做成了笔大买卖，下个月就归家了。
我不识字，那信还是村里读过书的阿牛哥念给我听的。
阿爹信里还说，等他下个月回来了，要给我买新的首饰和衣裳，给我补过生辰。
我夜里都要抱着阿爹的信睡觉，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踏实些。
又过了几日。
我和隔壁家的春花一起去打猪草，春花的弟弟忽然跑去山上找我们，一看见我就大喊：“不好了莲花姐！你们家来了好多人，还有一顶大花轿！”
“他们说要让你去冲喜呢！”
“......”我懵了一瞬，手里的镰刀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远远地就看见我们家院子里挤满了人，门口还有一顶大红色的花轿。


“你回去干什么？”还没到门口我就被人给拦住了，是隔壁春花的娘。
“这傻丫头，赶紧跑啊！”
春花娘推着我转身：“听说那梁家三少爷就剩一口气了，这次是想要找个姑娘过去冲喜的！要不然你以为这种好事为什么会落你头上！”
“赶紧走，找你爹去！”
我脑袋里嗡嗡嗡的，一时间六神无主，被春花娘推着走了几步之后正要跑，大伯母眼尖看见了我。
“死丫头，还不赶紧滚进来！”
大伯母出来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院子里扯，一边啐了春花娘一口，低声警告：“你可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