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散去后，独有大师兄留了下来，对我下跪请罪。
“何罪之有？”
我沉声。
“师尊属意弟子将问雪阁为时师妹留着，为何今日反而让她与安师妹同住，可是弟子有什么做的不对之处？
我眉心一跳。
上一世，时雪明确实住到了离凌寒最近的问雪阁。
从前我以为是偶然，没想到竟是他有意为之。
“本尊此行受了伤，许多往事记不清楚，你且将时雪明之事尽数道来。”
凌寒就是在此时被合欢宗宗主暗算，中了燃心毒，以此为借口最好不过。
大师兄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说个彻底。
越听我越心冷。
从前我觉得凌寒高不而攀，想不到他竟有如此卑劣的心思。
时雪明是他情人转世。
凌寒在她尚在襁褓之时就秘密收养在民间。
奈何她仙骨不佳，被凌寒用仙药秘宝喂到了十六岁，才能受得住修仙界的清气，拜入长清宗。
就连凌寒收养我，也是因为我与时雪明体质相合。
从一开始，我存在的全部意义，便是在时雪明需要时，剖出我的仙骨，延续她的生命。
在凌寒眼里，我估计连个人都算不上。就是一个万事听他差遣的工具，一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仙骨肉身。
我心里对凌寒的最后一丝情谊破碎，变为无尽的恨意。
“安平。”
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撞见自己那张苍白平凡的脸。


凌寒坐回高座，丝毫未有半点剥我仙骨的抱歉，仍是一脸倨傲，
“安平，三日之内，本尊命你找到换回身体之法。”
昔日面貌出现上位者的凌厉表情，让我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只好将头撇了过去，冷声道，
“不换。”
修仙之道，皮相不过是寄存神魂之所，并没有那般重要。
我原先的肉身无情无感不说，在为他奔命的一百年间伤痕累累，每日每夜都备受煎熬，早已将我折磨得苦不堪言。
而凌寒这副美人骨，灵力高深，位高权重，可指点修仙界众人生死，就算是清虚老祖来了，也得卖个面子。
能如此舒坦地活着，我又为何要回到那副残躯苟延残喘？
凌寒没想到我会直截了当的拒绝，神情微愣。
我一把拉他下来，代替他坐到高座之上，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力，
“你不是喜欢时雪明么，我让你与她住在一起，日日看着她，不好么？”
闻言，凌寒冷哼一声，神情讥讽，
“呵，明儿貌美，确实比你这丑悴模样好上百倍。”
我压下心头怒意，笑出声来，
“既是师尊所愿，徒儿便遂了您的意。”
“安平！”
凌寒沉着脸呵斥，
“你信不信我毁掉这副皮囊？”
“好啊。”
我扯开嘴角，
“那恭贺师尊形神俱灭，我守着元婴期的修为与天同寿。”
“安平，你果然全无心肝，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凌寒周身腾起满满杀意。
可他如今住在我金丹初期的身体里，纵使拼了性命，也伤不了我分毫。
我抿唇，恨意上涌，一掌将他打出长清殿。


“安平残害同门，不配为人，罚其剥去仙骨，灭绝神魂。”
师尊俯视着倒在台下，奄奄一息的我，声音淬满寒冰。
三日前，我与小师妹时雪明下山执行任务。
她被妖兽擒获，我拼了老命，才救下受了轻伤的她，自己却丹田受损，危在旦夕。
不想回宗后，时雪明反而倒打一耙，说是我故意引来妖兽，害她受伤。
明明救人的人是我，重伤的人是我。
可师尊还是听信了时雪明的话，要取我的仙骨，灭我的神魂。
可笑我为他驱驰一百年，出生入死。
到头来，他竟为了一个入门不过一载的黄毛丫头，绝情至此，要我挫骨扬灰。
“师尊，明儿好痛，呜呜~”
时雪明假惺惺的捂着仅擦破了皮的伤口，对着师尊撒娇。
“好明儿，等你换上她的仙骨，就不会痛了，乖~”
师尊对她温柔一笑，面对我时，神情冷漠下来。
他一抬手，我残破的身体便摔到了他旁边，被他用脚碾着，一点都动弹不得。
我拼尽全力挣开双眼，却只见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正对着我的丹田刺来。
“噗——”
一股直击天灵盖的剧痛击溃我的精神。
我的意识朦胧起来，神魂飘荡而出，周遭的一切都黑沉沉的，只有两人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想不到安平丑成这样，仙骨却这么漂亮！谢谢爹爹，明儿好喜欢呀！”
“明儿喜欢，也是安平的福气，她这辈子活得也值了。”
“爹爹待明儿真好，今晚，明儿要好好伺候爹爹......”


我是凌寒收养的遗孤。
当年，尸山血海的万人战场。
生死之间，凌寒玄衣将我罩住，为我遮蔽血雨，带我入了长清宗。
我仰望着凌寒俊美如神祈的身姿，下定决心，定要好生偿还他的恩情。
我生来痴傻，长相欠佳，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惹来无数白眼与嘲笑。
凌寒也不喜欢我，却愿意授我功法，教导我修仙之道。
这对备受欺凌的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善意了，足以让我感激涕零。
他曾对我说，
“安平，这世上只有本尊不会害你，你只能信任本尊一人。”
我信了一百年。
及至他为时雪明剔我仙骨的前一刻，我都是信的。
我不是没听过师兄弟们怎么嘲讽我的。
他们说我是凌寒养的一条好狗。
只要给我闻一点肉味，再大的火坑，我都会死心塌地地往里跳，永远不会回头。
也是，谁会像我这么傻。
只因听到凌寒受心魔困扰的传言，便自顾自地去了正道之人避之不及的阴鬼宗，九死一生下来，只为给他带回一支能澄清心境的惊竹笛。
而凌寒呢。
面对我拼死带回的惊竹笛，他没有一丝感激，反而将笛子重重砸到我头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惊竹笛滚落到台阶下面，摔得粉身碎骨。
“说，你这孽畜从何处听到本尊有心魔的？”
他狠狠掐住我的脖颈，将我整个人提起来，怒不可遏。
“......师尊......徒儿想不起来......”
不过是偶然听了一耳朵，我如何能记得住？
我说不出来，他怒意更浓，一下将我甩了出去。
元婴期的神威惊人，我承受不住，口吐鲜血，没了半条命。
可这还没完，强烈的剑光在眼前聚集。
凛神剑幻化出无数剑影，直逼我面门而来。


我对凌寒的肉身适应得极好，处理门派事务越发得心应手，谁都挑不出错来。
时雪明每日晚间做好各式凡人小食，送到我屋里。
前世，她将眼睛横到头顶上，恨不得我将我踩进泥里。
而现在，她装得一脸呆萌可爱只样，对着我嗲声嗲气地撒娇。
“爹爹~这是明儿在人间新学的菜式，你快尝尝做的合不合胃口~”
时雪明从小就被凌寒收养，所以她私下里不叫师尊，而是爹爹。
她用筷子夹住一块白兔样式的糕点，做作地“啊”了一声，示意我张开嘴巴。
我望着她与今日点心配套的穿搭。
头上戴着兔毛装饰品，化着精致的妆，口唇一点，一副任君采撷之样。
我故意捏住她的下巴，凑近她的唇。
她宛若一朵娇花般颤抖着，近乎呻吟地喊了句“爹爹”后，就期待地闭上眼睛，微微嘟起嘴来。
“啪——”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时雪明脸上。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脸颊，掐着嗓子哭道，
“爹爹，明儿做错什么了嘛，爹爹竟如此待明儿呜呜~”
我一个没忍住，又扇了她一巴掌。
这下她脸上的两个巴掌印正好对齐，勉强让她看上去顺眼了些。
“时雪明，你是本尊道门弟子，不是妓馆里的娼妇，再敢用这些狐媚手段恶心本尊，下次抽的，可就是你的仙骨了。”
我冷言说完，元婴期的神威一开，直接逼得时雪明口吐鲜血，
“爹爹恕罪，明儿知错了，爹爹恕罪......”
时雪明真被吓到了，膝行过来抱住我的双腿，可怜兮兮地不断求饶。
“叫师尊。”
我几欲作呕，一把将她扇了出去。
她娇弱的身子重重摔在殿门上，随后滑落在地，害怕得在原地瑟瑟发抖。
“时雪明，此后再无故扰本尊清净，本尊必不轻饶，还不快滚！”
我的威音响彻长清宗。
时雪明脸色煞白，连哭都不敢哭，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之后，我禁了凌寒与时雪明的足，将两人一同困在琼月阁里，每日只给予他们一人份的修炼资源。
不知道这对人人艳羡的爱侣，在饿红了眼时，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依依挽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