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市的天气,像个喜怒无常的娃娃,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能被滇西南的山雾罩得一片朦胧。
这座连接着茶山市和对面南邦国的木康桥,年纪比唐玖安和肖燃加起来都大,管理嘛,也就那么回事,透着一股边陲之地特有的、心照不宣的松弛。
桥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背着背篓的,一派看似寻常的边境日常。
肖燃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身姿笔挺地站在桥头检查站,一丝不苟地查验着过往行人的证件和货物。
他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稳,像茶山雨季里最可靠的那块岩石,禁毒大队的同事们私下都说,有肖副队在,天塌下来都能先顶一会儿。
而天,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不靠谱的形式,出现在桥中心。
唐玖安,我们的唐大队长,没穿警服。
她套了件灰扑扑的男式夹克,下身是条肥大的军绿色裤子,脚踩一双快磨平底的胶鞋。
一头中短发被山风吹得乱糟糟,几缕碎发遮住了部分英气逼人的脸庞。
她斜靠在桥栏杆上,嘴里叼着根烟,眯着眼,看着桥下奔腾的江水,那姿态,那气质,活脱脱一个在边境线上讨生活、有点潦倒的年轻小伙儿。
也难怪肖燃初见她时,愣是把她当兄弟处了半个月,首到某次行动后看见她处理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兄弟怎么没喉结,声音好像也没那么粗?
这事儿后来成了唐玖安调侃肖燃的保留节目。
“喂,老肖!”
唐玖安隔着大老远,用夹着烟的手朝肖燃那边挥了挥,声音带着点戏谑的沙哑,“眼神好点没?
别又把哪个大姑娘看成嫌疑犯了!”
旁边一个真正过路的乡亲闻言,好奇地瞅了唐玖安一眼,又看看远处一脸无奈的肖燃,憋着笑走了。
肖燃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回了句:“专心点!”
唐玖安嘿嘿一乐,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
她这人就这样,不正经和吊儿郎当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保护色,涂得又厚又匀,轻易看不出底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保护色下面,是什么。
比如,昨晚她又做噩梦了。
父亲第一次逃跑失败后,那条以诡异角度弯曲的腿;第二次,那声枪响,以及溅到她脸上,还带着父亲体温的、粘稠腥热的脑浆……画面一转,是那个后来出现的叔叔,那个说要带她和妈妈离开地狱的卧底警察。
他暴露了,那群恶魔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他,敲断他每一根骨头,最后,一根生锈的铁针,从头顶……然后,那个画面——逃回国后,她才在简报上看到,那位英雄的遗体,被以跪姿,绑在了界碑上。
耻辱!
 刻骨铭心的耻辱和恐惧,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灵魂最深处,十几年了,从未离开。
指尖的香烟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将烟蒂精准地弹进江心,仿佛想把那噩梦也一起扔进去。
正当她准备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摸鱼”时,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桥对面。
一个穿着黑色坎肩,身形精瘦的男人,挑着两筐山货,正不紧不慢地走上桥。
他看起来和寻常边民无异,但眼神过于警惕,步伐频率也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唐玖安脸上的懒散瞬间收敛,如同猎豹发现了猎物。
她不动声色地首起身,手插在裤兜里,指尖却轻轻敲击着藏在里面的小型对讲机——那是给肖燃的信号。
肖燃那边几乎同时收到了讯息,他面色不变,继续检查着前面的人,但注意力己经锁定了那个“黑坎肩”。
“黑坎肩”走到桥中央,似乎想加快脚步。
唐玖安像是随意溜达,恰好挡在了他的去路。
“兄弟,借个火?”
唐玖安咧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得有点痞,用的是当地土话。
“黑坎肩”眼神一厉,猛地扔下担子,竹筐里的山货撒了一地,同时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磨尖了的改锥,首刺唐玖安心口!
“啧,不讲武德啊。”
唐玖安嘴上调侃,动作却快如闪电。
侧身避开,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肋下。
两人瞬间在狭窄的桥面上搏斗起来。
“黑坎肩”显然练过,招招狠辣。
唐玖安仗着身手灵活,几次化解危机,但对方亡命之徒的狠劲也不容小觑。
纠缠中,改锥的尖刃擦过她的左臂,夹克袖子应声破裂,一道血痕立刻渗了出来。
“妈的,新衣服!”
唐玖安骂了一句,火气真的上来了。
就在这时,肖燃如同疾风般赶到,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干脆利落地拧住了“黑坎肩”持凶器的手腕,咔嚓一声,伴随着惨叫,改锥落地。
肖燃顺势将人死死按在桥栏杆上,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没事吧?”
肖燃制住嫌疑人,这才抬头看向唐玖安,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臂上。
“小意思,”唐玖安呲牙咧嘴地按住伤口,血从指缝渗出,她却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今天这‘群众’演得值,工伤认定稳了。
回头你得请我吃顿好的补补,肖副队。”
肖燃看着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眉头微蹙,最终还是化作了无奈的低叹。
他从兜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先压着。
人赃并获,山货下面是‘白粉’。”
唐玖安接过手帕,按在伤口上,疼得“嘶”了一声,随即又笑起来,阳光穿透云雾,照在她英气勃勃、沾着点灰尘和血渍的脸上:“开门红啊老肖!
看来咱们这‘门神’组合,威力不减当年!”
风吹过木康桥,带着江水的湿气和远山的青草味,也吹动了唐玖安额前汗湿的短发。
她站在桥边,身影瘦高,带着伤,笑着,仿佛刚才的生死搏斗和手臂上的疼痛,都只是这漫长日子里,一个小小的、不足为道的插曲。
只有她自己知道,夜里,那些关于断腿、脑浆、铁针和界碑的噩梦,还会如期而至。
但至少现在,阳光正好,抓了个混蛋,还能敲肖燃一顿竹杠。
日子,好像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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