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灰白，仿佛有人在云层抹了面墙灰。
叶泽楠蹲在废弃面包厂的瓦砾堆里，左手攥着半根无火机的香烟，右手捧着灌泥水的破头盔。
他朝头顶掠过的轰鸣摇了摇头，心中抱怨：到底是谁把军区的地图搞成了连街名都标错的速写？
爆炸声震颤着小镇的残墙，街道另一侧，刚刚还在传来军需官不合时宜的广播，现在成了扑灭火光和咒骂声的主战场。
这是战争边境的平常一刻，所谓秩序不过是上面某位长官喝多了随口下达的“临时禁足令”。
叶泽楠的第38步兵团被调来“维持和平”，可他至今只见过炮火和慌乱。
头盔里溅起了小水花，一只晦涩的军靴踩过身边。
“喂，你是幸存者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静中带着点让人发痒的讽刺。
叶泽楠慢吞吞抬头，只见一个满脸尘土的女记者正拍打着防弹背心上的灰尘。
她的记者证晃着边框，像是在炫耀又像在嘲讽。
赫敏·萨尔曼，不用想，她的名字叶泽楠在前线的谣言里听过几百次。
据说能把军队的三层谎言扒到骨子里，是愤世嫉俗者的偶像。
叶泽楠晃了晃手里的头盔：“幸存者？
你这说法真不厚道。
能在这光荣误炸下活到现在，总该有点勋章吧。”
赫敏吸了口气，仔细盯着叶泽楠额头上的新鲜划痕，“如果勋章能发在头上，你就是前线的英雄了。
刚才那一轮炮火，应该是自己的防区误发。
你们步兵都这么贫？”
叶泽楠朝她挤了个无奈的笑：“如果贫嘴能当饭吃，步兵早就解决营养不良了。
你是专门来挖苦‘无意义命令’的吗，还是找新闻素材？”
赫敏瞥了眼残破的街景，干脆坐在面包厂倒塌的窗框上。
她的鞋子沾着刚爆炸的泥灰，但表情却冷峻如同钻石：“新闻？
在这里，就是活着的人都比死亡报道值钱。
你们这些现役士兵，做个专访，都是体制荒诞的活样本。”
叶泽楠忍不住低声笑出了声：“我建议你采访我上级。
昨天他用烟盒当军令状，要求全体士兵学‘如何装死’。
本地政委听了觉得很合理——‘不死人，就没人需要体制’。”
赫敏随手取出录音笔，点开却又关掉：“上级的脑子再大，也装不下他们订的炸弹支出。
你叫什么名字？”
“叶泽楠，工人家庭，步兵。
你想采访我的童年吗？
要不要听听我妈怎么用煤球砸过邻居？”
“叶泽楠。”
赫敏重复一遍，嘴角勾起某种意味不明的微笑，“你这样的兵才配在这场游戏里活到最后。”
远处传来一声轰鸣，有什么东西扑通落地，浓烟冲上灰色天幕。
赫敏迅速起身：“走，我们得去那边。
也许炮火刚好把某个长官的车炸了，我们赶紧前往，抢先拍张‘英勇受伤’的新闻。”
叶泽楠耸耸肩，跟上赫敏。
两人差点被自己方的后勤卡车刮倒，司机在车窗里挥手，大叫：“小镇撤离！
命令临时更改——谁还敢靠近爆点就地加发肥皂一块！”
叶泽楠不禁失笑：“你说，肥皂这奖励用得上吗？
还是用来洗掉体制的脏泥？”
赫敏眼含嘲讽：“用来洗新闻的真实性，说不定更有用。”
小镇的大街仿佛一场荒谬的马拉松比赛，士兵和百姓夹杂奔跑，各自演绎着活着的滑稽。
路口处，一队炮兵正在搬运未爆弹，领头之人白发翘起，步履轻浮。
阿奇·泽格斐脱掉了指挥帽，正与士兵争论爆炸的“美学意义”。
叶泽楠忍不住朝赫敏点头示意：“那是炮兵连的怪咖阿奇，他能把曲线救国讲成艺术沙龙。
小心，别让他拉你入坑。”
阿奇正好听见这话，扬声挥手：“两位新面孔！
你们对未爆弹的颜色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橙色暗藏生命的荒谬，正如我们的体制！”
赫敏答得不卑不亢：“我更喜欢灰色，像我们所有人的内心。
可惜体制觉得，灰色不能体现勇气。”
阿奇哈哈大笑：“勇气就是敢在官方发布会里说‘炮弹砸错了’，只怕没人敢。”
正说话间，有人从巷子拎着水壶跑来——宋芮安，后勤女兵，动作利落，声音比炮火还响亮：“谁还剩一口清水？
别急，货仓被误炸，酒店前台的矿泉水箱都送来了！”
她一边分着水，一边大咧咧地掏出一只纸杯给赫敏：“记者也是人，你可别以为我们不需要喝水，只爱喝体制的鸡汤。”
赫敏接过杯子，淡然一笑：“我只喝有爆炸余温的资讯。”
宋芮安给叶泽楠递了一杯，还不忘调侃：“叶泽楠，你摸摸你的脉搏，是不是在‘肥皂奖励’的刺激下跳得快？”
阿奇捏了捏自己的帽沿，“跳的是套路。
卡洛斯呢？
刚才说要帮忙包扎伤员，结果跑哪去了？”
叶泽楠指了指街角，卡洛斯·德穆拉正蹲在一堆民兵伤员身旁，手法娴熟得不像临时医师，更像哪家贵族医学院毕业的典范。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傲却令人退却三分。
一名年长士兵含糊询问卡洛斯：“医生，这场误炸是军方的错吗？”
卡洛斯没抬头，淡淡回道：“体制里，错从不落在指挥官头上。
你要是写检讨，记得把错误归给‘风向’。”
宋芮安乐在其中，故意喊了声：“卡洛斯，今晚有舞会吗？
还是大家在弹坑里互相跳皮筋？”
卡洛斯扬起眉：“舞会欢迎所有身体完整者。
弹坑里，残缺才是邀请函。”
众人讪笑，无论是自嘲还是调侃，都像是对荒诞现实的无声反抗。
全队在小镇残垣中短暂集结，炮火后的尘烟渐渐落定。
天空依旧晦暗，但叶泽楠望着这群荒谬世界里的同伴，心里竟有几分莫名的踏实。
赫敏悄声朝叶泽楠道：“你觉得和平能赢吗？”
叶泽楠咧嘴：“不知道，但在这场荒谬游戏里，至少我们还能互相笑着活下去。”
卡洛斯站起身，收起医药箱，望向远方：“前沿阵地在召唤我们。
荒谬还没结束，但希望或许就在炮火之外。”
众人沿着残破街道向前走去，阳光透过浓烟，投下断断续续的光斑。
体制的荒谬远未终结，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在炮火与笑声之间开始真正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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