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指尖扣住铜门环上的缠枝莲纹——那是母亲用雕刻刀一笔笔剜出来的，花瓣边缘还留着刀痕的毛糙，像母亲从前给她扎辫子时，发绳勒过的指腹。
门环冰凉的触感窜进血脉，她忽然想起十西岁那年，母亲攥着她的手教调赭石色：“颜料要揉匀，像揉一块晒过太阳的棉花。”
“苏姐，公证处的文件。”
小陆抱着牛皮纸袋撞进来，高马尾扫过货架上的油画颜料罐，“林夫人带了两个律师，堵在楼下说‘画廊是林家的嫁妆’……”苏晚接过文件，封皮上“晴川画廊所有权确认书”几个烫金大字晃得她眼热。
前世她被林小棠赶出家门时，曾跪在这扇门前哭到喉咙哑，如今门内飘来的松节油味，是她用两年婚姻里熬的夜、掉的发，换回来的“回家券”。
律师走后，苏晚锁上门，把百叶窗拉到刚好漏进月光的位置。
《梅雨巷》挂在正中央，画中撑伞女人的裙角沾着虚拟的雨丝——那是母亲生前最后一次修改的，她说“雨丝要软，像给巷子里的人撑把温柔的伞”。
苏晚踮脚取下画，背后露出半幅未完成的素描：铅笔线条歪歪扭扭，画的是个穿背带裤的小女孩（是她七岁时的模样），正踮脚够画架上的调色盘。
画纸边缘沾着咖啡渍，形状像朵晒干的茉莉——肯定是母亲弥留时，手抖着打翻的半杯热咖。
“小晚，别碰那幅未完成的。”
熟悉的声音裹着松节油味飘过来。
苏晚手一抖，素描本差点砸在地板上。
她猛地回头，画廊空无一人，只有空调的风卷着《梅雨巷》的画角，像母亲从前替她理刘海的手。
错题本在脑海里轻震，这次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录音里的杂音：“画廊的每幅画都藏着我的小秘密，慢慢找，别急。”
苏晚抹了把眼角，打开保险柜取出母亲的素描本。
扉页是母亲的钢笔字：“1999年春，晴川画廊开张，我画下第一幅《梅雨巷》，希望这里能接住所有没带伞的人。”
最后一页夹着张皱巴巴的便签，是外婆的字迹：“昭昭，外婆把翡翠镯子和苏州老宅的钥匙藏在第三块地板下，等你嫁人的时候给你。”
画廊重开第七天，陈默的皮鞋声撞在雕花木门上——还是前世那种“我最厉害”的节奏。
“苏晚，我给你带了天楚的新案子。”
他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像前世开会时泼在我文件上的那杯，“客户要‘有温度的科技感’，你最擅长这个……不必了。”
苏晚正在给客户的肖像画补色，画笔停在半空，“天楚的‘科技感’，不如我妈画里的一杯桂花茶暖。”
陈默的眉毛挑起来：“就凭这幅《梅雨巷》？”
他指着墙上的画，语气里带着不屑，“现在谁还看这种‘老掉牙’的水彩？”
苏晚放下画笔，从抽屉里抽出发票——是上个月佳士得的估价单：“《梅雨巷》估了八百万。
陈总，天楚去年全年的广告营收，够买半幅吗？”
陈默的脸瞬间煞白。
他伸手去扯画框，苏晚上前一步挡住：“这幅画，我妈用二十年画出来的温度，不是你天楚的‘科技感’能比的。”
陈默摔门而去时，撞翻了门口的桂花盆栽。
泥土溅在《梅雨巷》的画框上，苏晚蹲下来擦，指尖碰到画框内侧——母亲刻的“昭昭”二字还清晰，像她从前在苏晚手背上画的星星。
整理库房时，苏晚在角落的纸箱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
盒盖内侧贴着母亲的便签：“小晚，这是我藏的‘失败作’，等你长大再看——别嫌丑。”
打开盒子，是三十多幅未完成的素描：画砸的咖啡杯、歪掉的绣球花、被揉皱又展开的《我的女儿苏晚》。
最底下压着外婆的日记，纸页泛黄，字迹歪歪扭扭：“1990年，我把翡翠镯子和老宅钥匙藏在晴川画廊的第三块地板下，等昭昭的女儿来拿。”
苏晚的手指抚过外婆的字，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总说：“你外婆是个老派的人，把东西藏起来，像把爱埋在土里。”
她蹲下来，用螺丝刀撬第三块地板——缝隙里塞着张小纸条，是母亲的铅笔字：“小晚，外婆的礼物，是她的‘避雨港’，你要替她守着。”
纸条下面，躺着外婆的翡翠镯子和苏州老宅的房契。
镯子内侧刻着“苏昭昭赠爱女”，和母亲画廊的门环缠枝莲，正好是一对。
半个月后，画廊来了位坐轮椅的老太太。
她鬓角别着朵栀子花，手里攥着幅皱巴巴的水彩：“苏小姐，我是周明的妈妈。
他说你‘没本事’，可我想让你看看我老伴的画。”
苏晚展开画——夕阳下的稻田，田埂上牵着手的夫妻，技法生涩，却满溢温情。
老太太说：“他走前说，要是有人能看懂画里的‘等待’，就把苏州老宅的钥匙给她。”
苏晚的手指抚过画中老夫妻的手。
前世她不懂“等待”，这一世却突然懂了：母亲等她回家，外婆等外公，爷爷等懂画的人。
“我懂。”
她接过钥匙，“这幅画，我会挂在画廊最显眼的位置。”
深夜，苏晚坐在画廊的地板上，借着台灯整理母亲的遗作。
小陆抱着毯子进来：“苏姐，都十二点了，去睡吧。”
“再等等。”
苏晚摸着第三块地板，把外婆的镯子戴在腕上。
窗外的月光洒在《梅雨巷》上，画里的撑伞女人仿佛笑了：“做得好，我的晚晚。”
手机震动，是周时宴的消息：“明天晨辉的启动会，我陪你。”
苏晚回复：“好，穿妈当年的蓝布旗袍——她说，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像带了份‘家族buff’出门。”
她靠在画架上，看着满墙的画：母亲的《梅雨巷》、外婆的稻田、前客户的肖像……每一幅都在发光，像母亲的眼睛，像外婆的手，像所有爱她的人，在说：“欢迎回家，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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