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失重感猛地将晏惊澜拽离了谈判桌。
上一秒，他还在摩天大楼的顶层会议室里，指尖敲击着价值百万的合同条款，耳畔是对方董事艰涩的吞咽声；下一秒，刺骨的寒意便如毒蛇般钻入骨髓，沉重的铁链勒进皮肉，耳边是粗粝的叱骂和车轮滚过碎石的单调声响。
“妈的，都给老子安分点！
再磨磨蹭蹭，小心爷的鞭子！”
一股混杂着汗臭、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首冲鼻腔。
晏惊澜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的天空，以及几根锈迹斑斑、布满倒刺的铁栏。
他正躺在一辆颠簸前行的囚车里。
身下是冰冷潮湿、散发着腐味的稻草，周围挤着十几个面如死灰、眼神麻木的男丁，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而他自己，也穿着一身同样破旧、印着“囚”字的暗褐色棉服。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大雍朝，户部侍郎晏文正之子，年十九。
晏家因卷入震惊朝野的漕运贪墨案，被抄家问罪。
男丁流放三千里，苦役终身；女眷充入教坊司。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晏惊澜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是晏惊澜，前世在全球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操盘手，最擅长的就是在绝境中寻找杠杆，撬动不可能的棋局。
短暂的混乱后，极致的冷静重新占据上风。
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年轻，但明显营养不良，有些虚弱，不过底子尚可。
脑海中原主的记忆虽然零碎，但关键信息还在：父亲晏文正似乎是被构陷的，而原主本人，对数字和账目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天赋，晏家近半的账目，实则由他暗中打理。
这或许是一线生机。
囚车外，押解的官兵约有十人，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队正，姓赵，方才叱骂的正是他。
此人贪财，原主记忆中，曾见过他偷偷克扣犯人的口粮去换酒喝。
“看什么看！”
赵队正察觉到晏惊澜的目光，鞭子“啪”地一声抽在囚车上，木屑纷飞，“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同车的囚犯们吓得缩成一团，愈发瑟缩。
晏惊澜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恐惧和暴力，是低效的管理方式。
真正的掌控，源于对欲望的洞察和资源的置换。
他需要信息，需要评估自己手中还有什么牌。
流放三千里，苦役终身？
那等于慢性死亡。
他必须在中途，在抵达流放地之前，改变这个结局。
囚车在官道上艰难前行，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晏惊澜将身体缩了缩，减少热量流失，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资本的本质是流动，是价值交换。
他现在一无所有，唯一的“资产”，就是这具身体里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洞察人心的能力，以及……原主留下的，关于京城某些人、某些事的记忆碎片。
他在记忆中仔细筛找，像一头在荒漠中寻找水源的孤狼。
有了！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李三。
押解队伍里的一个普通兵卒，是赵队正的远房表亲，为人贪婪，但胆子不大，且极其嗜赌。
原主曾无意中听到他抱怨手气差，欠了赌坊不少钱。
贪婪，且面临债务压力……这是完美的突破口。
晏惊澜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越囚车的栏杆，锁定了那个跟在队伍末尾，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年轻兵卒。
他需要创造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傍晚，队伍在一处荒废的驿亭旁停下歇息。
犯人们被驱赶着下来方便，官兵们则聚在一起生火取暖，嚼着干粮。
晏惊澜刻意落在最后，在靠近一片灌木丛时，脚下“一个不稳”，猛地向前栽去，正好撞在落在后面看守的李三身上。
“哎哟！”
李三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顿时怒骂：“找死啊！”
“军爷恕罪！”
晏惊澜顺势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小人并非有意。
军爷印堂发暗，今日恐有破财之灾，若想化解，待会儿无人时，可来西南角那棵枯树下，小人有一桩富贵，说与军爷听。”
说完，他不等李三反应，立刻低下头，做出惶恐的样子，快步跟上其他囚犯。
李三愣住了，举起的鞭子停在半空。
破财？
他最近手气背得很，确实欠了一屁股债……富贵？
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富贵？
骗鬼呢！
他本能地想呵斥，但晏惊澜那笃定的眼神，那与他囚犯身份截然不同的沉稳气质，以及“破财”二字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心事，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犯起了嘀咕。
他盯着晏惊澜的背影，眼神惊疑不定。
夜色渐浓，寒风呼啸。
囚犯们被重新赶回囚车，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取暖。
官兵们围在火堆旁，赵队正己经抱着酒囊打起了鼾。
李三坐立不安，晏惊澜的话像一只小手，不断挠着他的心。
最终，对“破财”的恐惧和对“富贵”的贪婪压倒了一切。
他瞅了个空档，假装去方便，鬼使神差地走向驿亭西南角那棵孤零零的枯树。
树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悄然独立，仿佛己等候多时。
月光如水，洒在那人虽沾染污迹却依旧难掩俊美的侧脸上，那双眼睛在暗夜中亮得惊人，不再是白日的麻木，而是充满了某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种让李三感到心悸的侵略性。
晏惊澜看着忐忑走来的李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鱼饵己下，就看鱼儿是否上钩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信服的力量：“李军爷，想不想……玩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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