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踏入冷宫殿门的那一刻，华服便被剥去，换上下人穿的粗布麻衣。
初来冷宫时，皇后尚能强撑精神。
她拉着小公主的手，强装镇定：“别怕，还有外公、舅舅他们呢。
他们最疼贞儿了。
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三天后，饥寒交加，除了来送馊饭的太监，再也没有人来过。
皇后精神开始变得有些异常，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我看见她了，她来报仇了”……元贞起初以为母后是冻着、饿着了，便更用力地握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试图唤回母亲。
外面偶尔送来的吃食——结着冰碴的粟粥混着糠皮，或是散发着馊味的残羹剩饭。
元贞，这个从小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嫡长公主，她母后更是母仪天下，如何能咽得下这东西？
于是头几天，母女二人都没怎么进食。
但饥火烧肠的滋味，终究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难以忍受的饥饿最终压倒了尊严。
元贞走到门口，端起那碗沾了冰霜的饭菜。
碗里面的食物冻得硬邦邦的。
她不顾寒冷，紧紧地把碗捂在怀里。
寒气瞬间到达腹部，冷得她一激灵，浑身打颤。
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下来，一滴，两滴……砸在手腕上。
元贞愣住了，她从小到大很少落泪。
她是大历最尊贵的圣曦公主，从小到大，谁敢让她受半点委屈？
父皇母后把她捧在手心，要星星给星星。
她还记得越贵人死的那一天。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父皇突然对她大发雷霆，厉声斥骂，甚至罚她幽闭思过。
她巴巴地等着父皇来哄自己，可父皇把自己关在殿里，阴沉了好几个月，整个皇宫都死气沉沉的。
她委屈极了，后来才知道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的越贵人没了。
她只知道死了一个贵人而己。
父皇有那么多贵人，可皇后只有一个，是她最爱的母后。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讨厌那些分走父皇目光的贵人，也讨厌那个越贵人生的儿子——萧乾曜。
又一颗滚烫的泪珠砸下，元贞吸了吸鼻子，更加用力地把碗往怀里揣。
过了许久，碗壁似乎没那么冻手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碗里的东西依旧冰冷，只是不再结着白霜。
她端着碗，走到母亲身边。
“母后，您吃一点吧？”
她的声音颤抖，将碗捧到徐皇后身前。
皇后眼神空洞，毫无反应。
父皇驾崩、二皇兄被处死，一夜之间，天壤之别。
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元贞止不住抽泣，泪珠如丝线般不断地砸下。
或许是女儿的抽泣唤醒了她的意识，徐皇后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终于落在了元贞的脸上。
她抬起颤抖的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也是极其无力地擦拭着女儿脸上的泪水。
“贞儿，怎么哭了？
谁……谁惹我的贞儿难过了？”
她的声音沙哑微弱，气若游丝。
随即，她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又徒劳地朝空荡荡、阴冷的殿内呼唤：“来人……来人啊……”那呼唤，带着一丝昔日属于皇后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死寂的冷宫里回荡，却只引来更深的绝望。
元贞猛地憋住哭，“母后，我没事，您吃一点东西吧！
您己经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徐皇后似乎清醒过来了，只是现实太残酷，她静默了许久，终于接过碗，在元贞期待的眼神下，吃了几口，“贞儿，母后吃好了，你吃。”
元贞颤抖地从母亲手里接过碗。
她站起身，走向殿内一个隐秘的角落，背对着母亲，她不想让母后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她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未曾吃过一点苦，可此刻她必须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保护身后的母亲。
碗里的食物散发着阵阵馊味，她双唇紧闭，逼迫自己咽下去。
极度的饥饿与刺骨的寒冷，日夜消磨着她们的希望。
到了第七日，心底那点渺茫的希望——盼着外公、舅舅或任何人来救她们，己被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然而，更令她惊惧的是，原本麻木沉默的母后，竟开始说起胡话来。
徐皇后时常目光失焦地望着屋顶，喃喃自语，又似在咒骂着：“我，我十六岁便跟了你啊。
生了贞儿，生了丰儿。
丰儿，丰儿夭折了 。
可你呢？
你心里还念着那个女人……”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却又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我是堂堂镇国公府的嫡女啊！
为你，为你打理这后宫二十余载！
我从南疆北上，离乡千里。
可你，你竟一声不响，就这么走了!把我和贞儿扔在这地狱里……”她喘着粗气，眼中迸发出极致的恨意，“你倒是去寻那个女人了，我和贞儿呢？
……”元贞早己被冻得浑身麻木，饥肠辘辘。
听清母后断断续续的咒骂，感受到母后委屈和痛苦，她心头一颤，紧紧依偎住母亲。
她将脸颊贴在母后冰冷的鬓边，声音哆嗦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母后，还有贞儿在呢。
贞儿会护着您，贞儿一定……一定带您回家。
我们回家，去找外祖母，去找外祖父，回家……”元贞倚在母后身旁，她默默地算计着：明天，天一亮就去院里多捡些枯枝落叶做柴禾取暖。
还要找找有没有更多的破布旧絮。
她一边想着，一边仔细地将搜集来的破布条，一层层缠绕包裹在母亲的身体上。
刺骨的寒风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
狭小的草席上，两个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微薄的暖意。
元贞将头埋在母亲肩上，感受着母亲的呼吸，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