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递到了杜衡面前,但杜老爷子心里却早已盘算得明白。
他这个孙子,退伍回来时就二十五了,等叶蓁蓁又蹉跎了四年,如今已是二十有九。
更别提他那双不能再动弹的手臂,和这些年为供叶蓁蓁读书,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若这次回绝了叶蓁蓁,他以后还能娶谁?
他这把老骨头还能陪他几年?
等他百年之后,又有谁能替他,来照料这个不能自理的孙子?
杜衡胸口剧烈起伏着,“负责”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杜衡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女人来“负责”了!
这在他听来,更像是另一种羞辱,一种建立在同情之上的施舍。
他猛地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不需要,我的人生用不着你来负责。爷爷,我们走。”
说完,他竟直接转身就往门外牛车那儿走去。
那背影又倔又孤单,还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叶蓁蓁心头一紧,知道这块冰不好融化,但她没打算放弃。
“杜衡!”她提高音量,冲着那个背影喊道,
“你可以现在就走,但我会自己去杜家!
婚书还在,法律上我就是你杜衡的妻子。你不认,我认!”
杜衡的脚步骤然停住了,背绷得紧紧的。
叶蓁蓁不再看他,转而面向有些措手不及的杜老爷子,诚恳地说道:
“爷爷,我知道光说没用。
您就给我个机会,让我用行动证明我是真心想跟杜衡过日子的。
至少,让我先跟你们回去,亲自照顾他一段时间再说。
一个月,我们以一个月为期。
如果到那时他还不肯接纳我,我就跟他离婚。”
她这话既表了决心,又给了杜家台阶,更是将这场婚事的决定权,系在了杜衡的态度上。
若到时候真的离婚,相信也不会再有人说她忘恩负义,她先背弃他了。
杜老爷子看着眼前这姑娘,又看看孙子僵直的背影,心里是百转千回。
活了大半辈子,他看人还是很准的,现在的叶蓁蓁眼神真诚,是值得信任的。
或许……这真是老天给自家孙子的一个转机?
他长长舒了口气,扭头对叶父叶母说道:
“亲家,既然蓁丫头有这个心,就让她先跟我们回去住段日子。
两个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处处看再说。
这样,我们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让衡娃子来接蓁蓁。”
原本婚期定在一个星期之后,但杜老爷子怕夜长梦多再出什么变故,决定尽快将叶蓁蓁接过门。
这话等于是不退婚了。
叶父叶母哪有什么意见,连忙点头答应。
杜衡始终背对着大家,一声不吭。
沉默,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回答。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杜衡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赵大强帮他穿上了一件半新的军装——没有领章帽徽,却浆洗得笔挺,衬得他英姿飒爽。
他沉默地任由赵大强整理衣领,眼神却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挺好,精神!”赵大强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左肩,心里却叹了口气。
这身衣服,杜衡之前试穿过一次就再不肯碰,今天却主动要求穿上。
杜玉芬在一旁看着弟弟僵硬的手臂,心里也堵得慌。
她这个弟弟,从小就要强,如今……
她走上前,细心地掸去弟弟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柔声道:“衡子,咱们走吧,别让叶家那边等。”
杜衡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朝门外停着的牛车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怕看到叶家人同情的目光,更怕看到叶蓁蓁眼底哪怕一丝一毫的嫌弃。
可心底深处,又被叶蓁蓁昨天的话,勾起了一丝希望。
此时,叶家的灶房也飘起了袅袅炊烟。
叶母心里揣着事,一夜辗转反侧,早早便摸黑起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衣,生怕惊醒睡在隔壁屋的老闺女。
走进冷清的灶房,她熟练地生火烧水。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她拿着勺子,却有些出神。
吃完这顿饭,她的老闺女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想到这里,叶母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
她拿出昨日特意去跟隔壁邻居换来的两个鸡蛋,毫不犹豫地打进翻滚的水里,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加了些红糖。
她知道闺女打小就爱吃红糖鸡蛋,可自从老大媳妇进门后,家里就再没有多余的鸡蛋,能进到闺女肚子里了。
今天,她一定要让她吃上,然后高高兴兴地出嫁。
窗外天色渐明,熹微的晨光透进来,照在她略显花白的鬓角上。
她望着那跳跃的灶火,眼前仿佛还是小女儿扎着羊角辫、围在锅边眼巴巴等吃的模样,一转眼竟就要嫁作人妇了。
红糖鸡蛋刚煮好,她就听见里屋传来动静,知道是女儿起来了。
她赶紧抬手,用袖口飞快地揩了揩眼角,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情绪尽数压回心底。
正当她将滚烫的红糖鸡蛋水盛进碗里时,大儿媳吴桂兰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一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糖鸡蛋上,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
她在心里嘀咕,自己嫁过来这么多年,从没见婆婆这般大方地对待过她。
这碗红糖鸡蛋像根刺,扎得她心里又酸又胀,一股不平之气直冲脑门。
刚想要找事,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反正那个娇贵的小姑子,今天终于要嫁出去了。
往后,这个家里就再没人跟她争吃的了,这碗红糖鸡蛋似乎也不是不能忍。
这么一想,吴桂兰硬是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干巴巴地说:
“妈,这给蓁蓁准备的啊?她今天是该吃点好的,也不知道,杜家的人啥时候来接她。”
说完,她也不等叶母回应,便自顾自地拿起角落的菜篮子,借口去自留地摘点菜回来,便躲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叶母看着大儿媳离开的背影,哪能不懂她那点心思。
只是此刻,她所有的心神,都系在了即将嫁人的老闺女身上,无力再去跟她计较这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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